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我的尊敬,以及对友情的珍惜。
1
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尊心特别强,敏感、自豪,却也脆弱。虽然我一向都知道,父母下岗后到市场卖菜没有什么丢人,但年少的虚荣里,我依然觉得有点难为情。刚开始,我连市场都不愿去,畏惧遇见同学。但天天看着父母早出晚归,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时,我的心就备受煎熬。于是有空时,我也会硬着头皮去市场帮忙。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暑假里的那天傍晚,我在跟妈妈一路卖菜时,会遇见同学吴昕。吴昕家景优越,成绩与我不相上下,只是她说话时有点嗲声嗲气,而且另有洁癖,每日进教室,总会用面巾纸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干净桌椅后才会坐下……所有这所有,让我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心里里却细腻敏感的女生所不齿。所以每次见到她,我总会不由自立地流露出不屑的神色。而她,亦会回敬我一个鄙夷的眼光。因此,在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我们俩就像两只骄傲的孔雀(peacock),谁也不服谁。
我们遵守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辨别为政,本也相安无事,没想到,那天的重逢,彻底粉碎了我那像泡沫一样膨胀的自尊。看见她时,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她看着我,停住了,眼睛睁得老大,嘴张得足可以塞进一个包子。许久,她才惊讶地挤出一句话:“你,在这卖菜?”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仿佛脸上被人掴了一个大耳光,气急败坏地说:“关你什么事!”惊得正在摊子前买菜的人,都无缘无故地抬起头来看着我。
2
开学后,老班重新安排座位,我们竟然成为同桌。尽管我一百个不愿意,但又无力改变老班的决定,于是当她在我身边坐下时,我绝不虚心地给了她一记白眼。
头几天我们相安无事,我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逐步平静了下来。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在平淡中静静度过,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异常生气和难堪。一天轮到我值日,自习课上,一个女生一向在跟同桌说话。我已往阻止,没想到那女生却一脸不屑地指着我说:“你不就是一个卖菜的,你以为你是谁呀,还管起我来了!”其他同学闻声,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嘲讽、惊奇,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路,将我笼罩。我满脸通红,巴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出来。见此情景,吴昕沉着跑过来阻拦那个与我吵嘴的女生,目光却是闪躲不定。不用说,她一定是做贼心虚!我卖菜的事一定是她公之于众的。我怒火中烧,目光如刀般狠狠地盯着吴昕。吴昕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被怒气冲冲的我狠狠地推倒在地。
“真野蛮!居然动手打人。你本来就在市场卖菜,难道我说错了?”那个挑起是非的女生很不应时宜地火上加油。其他几个女生扶起坐在地上哭泣的吴昕时,也都不满地指责我。众怒难犯,我只能默默承受冲动带来的苦果。
从那以后,我成为孤家寡人,同学们都对我敬而远之了。于是我像变了个人似的,对生活充满了厌倦,对身边的人也充满敌意。我的成绩开始一落千丈,而我却显示得无所谓,还变本加厉地逃课。老班来找我谈话,从她焦虑的眼光中,我看得出她恨铁不成钢的心痛。但我依然冷酷地板起脸,一声不吭。
父母也不晓畅我究竟是怎么了,一脸体贴却什么也不敢问。妈妈对我说话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我生气了。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像个刺猬(hedgehog),但我执拗地保持着自己的冷漠和孤傲,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亏欠我。多少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思如潮涌:那天发生的一幕幕,伴着一声声耻笑和指责,一次次地在我耳边反响,泪水也不止一次地打湿了枕巾……想到吴昕带给我的伤害,我咬牙切齿地发誓决不原谅她。
一天正午放学时,吴昕讨宛如彷佛的凑了过来,支吾着想对我说什么。而我,却不屑地把头扭向一边。其实,我看得出来,自从上次的事件后,吴昕也沉默了许多,每次看见我时,她就会不由自立地把头垂得很低。
“殷子,对不起!”吴昕的声音很轻,“上次的事……”我的心一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在学习上从不肯认输的人,居然会向我道歉?吴昕接着我:“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很惆怅。我的原意并不是要取笑你,但我没想到事儿会弄成那个样子……”
我僵硬严寒的心逐步温暖,在这段被孤立的日子里,我心里的惊骇与孤单谁人知晓?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与不在乎,面对从没有过的不及格的试卷,我的心会痛;面对父母焦虑的眼光,我的心也会痛。但是碍于面子,我并没听完她的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下午上课时,我发现桌洞里有一只纸鹤,拆开来一看,里面有张字条:“殷子,对不起!上次在市场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对你充满了钦佩。我佩服你能够体谅父母的辛勤,而且身体力行地为他们减轻负担。一向以来,我都把你当做学习上的劲敌,铆足了劲跟你竞争。但之后才知道,我们之间的竞争并不公平,你课余时间常去帮父母卖菜,我占了便宜。于是我把这事通知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希望他们的父母去买菜时,能够多照顾点你家的生意,好让你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我还请求老师把我们调到一路,这样我就能与你在学习上相互竞争与相互帮助……”
我仰起头,紧紧地闭着双眼,生怕眼中的液体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吴昕真诚的言语让我阴郁的心一阵释然。其实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我自己死要面子,父母卖菜,又有什么见不得人呢?
3
“殷子,一路出去走走吧!”又一天下课后,吴昕自动来邀请我。我很爽快地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出教室。其实自从上次看完她的字条后,我就想自动跟她亲睦,幸好吴昕善解人意,给了我一个台阶下,大概她从我对视她的目光中读懂了我对友谊的渴求。
解开心结后,我与吴昕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逐步地,我才发现自己以前对她存有诸多偏见。虽然吴昕说话的语气有些娇滴滴,但她其实是个坚强勇敢的女生。路上看见小地痞敲诈小学生,她竟敢跑已往阻止,说她爸爸是警察,唬得那人转身就跑;看见年迈的乞讨老人,她会绝不犹豫地把口袋里的钱全都掏出来。而且,吴昕还在每个周末抽出时间陪我去市场卖菜,并美其名日:体验生活。但我晓畅,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我的尊敬,以及对友情的珍惜。
有吴昕陪在身边,我在帮父母卖菜时,再也不会难为情了。吴昕热情洋溢的笑脸和甜甜的吆喝声,为菜摊招徕了不少顾客。一些前来买菜的大娘一边挑菜,一边问我们是不是姐妹。“是呀!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在我还不知如何回答时,吴昕已经乐呵呵地抢先回答了。望着她如花的笑脸,我心里暖暖的。
在学习上,我和吴昕依旧是最强劲的对手。因为有她的存在,我斗志昂扬。我们坚信,对对手最大的尊敬就是竭尽全力地发扬出自己最大的潜能。就这样,我和吴昕既是相互尊敬的对手,又是最要好的朋友。就像吴昕说的:“对手,就是自己的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