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心计

　　官心计
　　
　　综合局三科科长老葛因为身体问题，即将退居二线。一时间，请他吃饭和报告工作的下属突然之间多了起来。至于为什么，老葛自然心知肚明。在一次科室聚会时，他借着三分醉意，有意无意地说：“要说咱们科里，我最浏览的依然小陈，这一年头像他这样忠实的人真不多了。”
　　
　　众人听了不禁一愣。老葛口里的小陈，是三年前才调来综合局的陈实。此人是个忠实人，脏活儿累活儿抢着干，对于荣誉和奖金却不争不抢，平常很得同事们的喜欢。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也是他的瑕玷。这个陈实，平常不爱在领导身边黏糊不说，连逢年过节也不知往领导家里走动。老葛为什么会向上级推荐这样一个缺心眼儿的人代替他的位置呢？
　　
　　但很快，大家就都晓畅了，陈实往年才三十岁，按照政界能上不能下的潜法则，就算日后他混得再差，也能当三十年的科级干部。而老葛的儿子年初刚考上公务员，分进了综合局的后勤科，显而易见，他这是要给儿子找个长期靠山哪！啧喷，这个老葛，真是粘上毛比猴还精！
　　
　　老葛口风这一露，果然晚上追到他家里“报告工作”的人都不见了踪影。他长嘘一口气，正想泡杯茶看会儿报纸，谁知陈实却提着礼物上门来了。
　　
　　哟，这忠实人也开窍了？老葛又惊又奇，招待陈实坐下。社交几句，陈实扭捏了好一阵，这才开口说到正题。
　　
　　“科长，我知道您注重我，我也很谢谢您的提携。不过，我能力有限，恐怕难当重任，您依然多考虑考虑科里其他同事吧。”
　　
　　老葛更好奇了，不过脸上却不露半点儿声色，他打着官腔道：“谁天生就会做领导？能力是可以锻炼出来的嘛。”
　　
　　见老葛不改初衷，陈实涨红了脸，一咬牙终于说了实话。原来当年陈实刚考上公务员时，也是意气风发，天天都想着在领导面前显示自己，好尽早得到提拔。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哪是组织里那些老油子的对手？眼见他的行情逐步红火，就有人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绊子，整得他灰头土脸，连原单位也呆不下去了，只能请调到综合局来。自此以后，陈实意识到自己的脑瓜跟那些人精真是没法比，也就熄了上进的心思，老忠实实地充当起一颗“反动的螺丝钉”。
　　
　　老葛一愣，随即微笑着拍拍陈实的肩膀：“忠实人也许会吃一时亏，但绝不会吃一世亏。现在有些人很功利，同时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他一样功利。我之所以选择你来接班，就是想用你涤荡一下这股歪风邪气。”
　　
　　见陈实张口欲言，老葛重重把手一挥：“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你就负责起科里的全面工作。做得好，成绩是你的；做不好，错误我来担。通知我，你有没有信念？”
　　
　　陈实的眼眶逐步红了，挺直胸膛大声回答：“有！”
　　
　　第二天早晨，陈实刚走进办公室，就发现办公室里闹哄哄地乱成一团。上网打牌的打牌，看电影的看电影，反正没一个人在干正事。陈实想了想，走到平常干系还算不错的程姐面前，好声好气地提醒：“程姐，上班时间你上网打牌……”
　　
　　“对不起啊，陈科长，我这就把它关了。”
　　
　　“不不，我可不是科长。”
　　
　　程姐嘴角一撇，意味深长地笑笑：“哦，你也知道你不是科长啊？”
　　
　　要不怎么说软刀子(knife)割肉最疼呢，陈实被她一句话噎得半天回不过神来。不过不管怎么说，程姐依然关了电脑。陈实又硬着头皮走到办公室里资格最老的老周面前，还没等他说话呢，老周却先翻了个白眼道：“我说小陈啊，记妥当初你刚来时什么都不懂，依然我手把手把你教出来的。怎么，现在要当官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老周，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科长室里，老葛透过玻璃看到陈实被一千老油条顶得进退不得，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原来，明天这情形早在他意料之中。如果老葛属意的接班人是别人，那些老油条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对着干。但陈实错就错在平时太忠实了，常常被其他同事当成小弟使唤。眼瞅着他要当上科长，科里同事心里能平衡吗？
　　
　　其实本来老葛也不愿坑陈实这样的忠实人。但几个月前，老葛生了一场大病，上级领导综合考虑后，预备让他退居二线休养。这下子，可就打乱了老葛的全盘打算了。
　　
　　前文不是说过，老葛的儿子也进了综合局吗？老葛早就跟后勤科的张科长说好，要他尽量提拔小葛。作为互换，等来年张科长的侄子调进三科，他也会想办法把小张给提拔起来。
　　
　　但现在老葛的科长宝座摇摇欲坠，如果他没了实权，张科长当然也不会履行承诺。所以他就绞尽脑汁安排了这么一出戏，挑动陈实和其他同事斗起来，他们斗得越猛烈，他就越开心。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义正词严地向上级表示，不是他老葛恋栈不去，而是科里实在没人可以挑起大梁。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跟他打算得一模一样。因为他始终不站出来为陈实撑腰，其他人似乎也嗅出了一点儿味道，不约而同地磨起了洋工。陈实没办法，只能咬着牙承担起一切工作，累得直吐舌头。
　　
　　正在老葛暗自得意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儿。
　　
　　星期一早晨，一周例会开完后，局长特意叫住老葛，问他科里是不是有个叫陈实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很不错，很能吃苦。我常常看到他加班到半夜，像他这样敬业的人要好好用起来。”局长感慨地说。
　　
　　“是啊，我也很看好他。如果我退了，陈实是代替我的最大暴徒选。”老葛嘴上说着陈实的好话，心里却暗暗叫苦：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他的一番“苦心”竟帮了陈实！不过他眼珠一转，又生一计。
　　
　　老葛把陈实叫来，先是和颜悦色地勉励一番，然后才转入正题：“小陈，最近局里要组织一场联谊，你去做个联谊策划交上来。”
　　
　　陈实呆住了，好半晌才为难地说：“可是科长，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类工作，万一做错了……”
　　
　　老葛豪迈地一拍胸脯：“我早说了，成绩算你的，错误算我的，你尽管放手去做。”
　　
　　陈实另有些犹豫，老葛又拿出几份往年的运动策划给陈实作为参考，总算骗得陈实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第二天，看见陈实顶着一双黑眼圈将策划书交来时，老葛在心中无声地笑了。
　　
　　果然，陈实被他的资料误导了。不但整个运动错漏百出，连最基本的格式都写得乱七八糟。
　　
　　“你把这份策划直接交给局长吧。”老葛提议。
　　
　　“这怎么成？按照程序，我应该把策划先交给您审阅，然后再由您上交啊。”
　　
　　老葛语重心长地说：“小陈哪，我们要低头拉车，但也要抬头看路。这是个好机会，让你在局长面前露露脸，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是有利益的。”陈实忠实，还以为老葛真是为他着想，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送走了陈实，老葛慢慢地弯起了嘴角。果然，十分钟后，一脸阴沉的局长推门而入，陈实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
　　
　　“老葛，我说你是怎么搞的？这份策划是怎么回事？”
　　
　　老葛心里都快乐翻了，表面上却做出一副绝不知情的模样：“局长，是不是小陈做错了什么？小陈还年轻，如果他做错了，主要责任一定在我，是我没把好关……”
　　
　　“责任当然在你！小陈没经验，难道你也没经验吗？我看你身体不好，精力也不济，从明天开始，你先在家休养一阵，科里的工作就暂时让陈实主持吧……”
　　
　　老葛脑子“嗡”的一下就蒙了。他无意中眼睛往策划书上一瞥，浑身寒毛一会儿全竖了起来。只见策划书的末尾，竞端端正正地写着他的名字，连笔迹也丝绝不差！
　　
　　最终，局长摔门而去。老葛看一看签名，又看一看躲避他目光的陈实，这才晓畅，看似敦朴的陈实，居然一向在装傻；直到最关头的时候才使出杀招将他斩落马下。他在心中苦笑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一辈子打雁，想不到明天被雁给啄了眼睛！”
　　
　　但老葛却调整呼吸，挤出一脸难看的笑脸，说：“小陈啊，既然现在尘埃落定，咱们就该放下旧怨，已往的事儿就让它已往吧。其实我们大家谁都不轻易，要不是为了晚辈的前途，谁愿意去坑害自己的同事呢？”
　　
　　“科长，您能这样想就太好啦！”陈实长嘘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赞许二舅这么做，但没办法，无论我怎么劝，他就是不听……”
　　
　　老葛听着话音不对，皱眉追问：“二舅？谁是你二舅？”
　　
　　“就是咱们局长啊！要不是他在综合局当局长，我哪那么轻易调过来……哎，科长你怎么了？”
　　
　　陈实又说了些什么，老葛已经听不清了。他在心里不住地骂自己：老葛啊老葛，你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了呢？你怎么就没想到，想把头上这顶官帽子千秋万代传下去的官员，并不止你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