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衰这一伙子人商量着说:“咱们到这儿来,原来指望齐国能帮助咱们回到晋国去。没想到齐侯一死,新君反倒以怨报德,背了宋国,归附了楚国,哪儿另有一点霸主的味儿?咱们不如跟公子商量商量,到别国去吧!”大家伙儿就决定去见公子重耳。可是公子重耳正跟夫人齐姜打得火热。他是大国门上的姑爷:从来不敢得罪她,更不敢离开她。为了陪着齐姜,他反倒跟自个儿的人走远了。大家伙儿等了些日子,还没见着重耳的面。魏?是个直肠汉,事先可就恼了。他嚷着说:“咱们瞧他有出息,才不怕受苦受罪,跟了他来。他倒舒舒服服地一住七年。难道咱们这一辈子就这么下去不成?”狐偃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来吧!”他们就跟着他到了城外,找块僻静的地方,大家全坐下来。狐偃怕有人偷听,四下里瞧了瞧,只见密密层层全是桑树,他就把他的打算说出来:“这么着吧!咱们先把行李搬出来,然后请公子出来打猎。到了城外,咱们就请他离开齐国。可不知道上哪一国去好?”赵衰说:“宋公直想做霸主,咱们不妨先去瞧瞧。万一不符合,咱们再去秦国大概楚国,反正总比死守在这儿强。”狐偃接着说:“宋国的大司马公孙固是我的朋友,咱们依然先到宋国走一趟吧!”他们就这么决定了。
第二天,赵衰、狐偃、魏?他们几个人去请公子重耳到城外打猎去。重耳还没起来,叫人通知他们,说:“这两天身子不舒坦,不去。”齐姜听见了,就叫狐偃一个人出来,请他坐在客厅里。她吩咐手底下的人全退出去,然后问他:“你们请公子干什么?”狐偃说:“已往公子在狄国,时常出去打猎,现在好久没有出去了。我们怕他老不运动也不好,才请他出去打猎。”齐姜微微一笑,说:“这回打猎打到宋国去呐,依然打到秦国去呐?”狐偃暗暗吃了一惊,可是依旧装着没有事的样儿,说:“打猎玩玩,怎么能跑得那么远呐?”齐姜一本正经地说:“真人面前可别说谎话啦!昨天你们在桑树林(wood)子里商量,总算是挺严实了吧!哪儿知道‘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听’,我那小丫头正在桑树林子里采桑叶呐。她返来全都通知我了。你们能这么同心协力地劝公子出发,正合我的心意,何必瞒着我呐!这么着吧:明天晚上我请公子饮酒,把他灌醉。你们就连夜把他抱上车去,好不好?”狐偃磕了一个头,说:“夫人能够这么帮助公子,真是难得。”他就出来偷偷地通知大家伙儿,预备一切。
那天晚上,齐姜请公子重耳饮酒。重耳心里已经晓畅几成为。他说:“明天什么事啊?怎么请起客来了?”齐姜说:“听说公子要出出门,特意给你送行。”重耳说:“到哪儿去呀?我在这儿不好吗?”齐姜说:“好是好,不过大丈夫总得做一番事业。再说你那一班大臣全有才能,你也得听听他们的呀!”重耳生气似地推开酒杯,说:“得!我不喝了!”齐姜笑眯眯地说:“真不去?可别骗我啊!”重耳说:“不去。谁骗你?”齐姜说:“去不去由你,请不请由我。要是你去呐,这酒就算是送行;要是你不去呐,这酒就算是留你,好不好?”两口子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没完,说说笑笑,越喝越有劲儿。重耳可真有几分醉了。齐姜说:“你再喝几杯,我再留你几年。”重耳又喝了几杯。齐姜为了丈夫的事业,心里哭着,脸上笑着。她又说:“公子请再喝三杯,我一辈子不让你离开我。”重耳就又喝了三杯。七分醉,三分晓畅地躺在榻上。齐姜打发人去通知狐偃。狐偃带着魏?、颠颉抬了公子,放在车上,当天晚上就出了城。
他们走了五六十里,天逐步亮了,重耳躺在车上翻个身,心里琢磨着齐姜的利益,他瞧见狐偃在旁边,就骂他:“你干什么?”狐偃说:“我们想把晋国献给公子。”重耳怒气冲冲地说:“这回出来要是成功,也就算了;要是不成功,我准剥你的皮,吃你的肉!”狐偃说:“要是不成功,我也不知道死在哪儿了。要是成功了,公子天天可以吃肉,我身上的肉,又臊又腥,不配您的胃口。”赵衰一批人都说:“这是我们大家核计着办的,请别怪他了!”魏?气呼呼地说:“大丈夫也得做点儿事,老陪着娘儿们干么?”重耳只得改了语气,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依着诸位就是了。”
他们到了曹国,曹共公待他们挺不虚心,只让他们过一宵,可不给他们吃的。曹国的大夫僖负羁[ji一声]回到家里跟他太太说,曹伯太没礼貌,还说跟着重耳的一帮人都很了不起的。僖太太说:“晋公子有这么多的能人帮着他,他准能返国,将来很可能会做诸侯的头儿。到那时候,他要报仇的话,我看咱们曹国第一个逃不了。您不如早点儿跟晋公子结交结交,留个后步。”僖负羁就私下备了酒食,派个心腹送去,还在食盘里藏着一块白玉。重耳收了酒食,说:“要是我能够返国的话,一定报答大夫的情义。”他可把那块白玉退回去,说什么也不收。那个心腹回去,僖负羁叹着气,说:“公子重耳正需要盘缠的时候,还不肯接受我的礼物,他的志向可不小哇。”
重耳离开曹国,到了宋国。宋襄公为了大腿上受了伤,正在那儿害病。一听见公子重耳来了,就派公孙固去迎接。宋襄公也像齐桓公那样送他们每人一套车马,招待得特别殷勤。公子重耳他们都非常感激。过了些日子,宋襄公的病还不见好转,狐偃私底下跟公孙固商量。公孙固说:“公子要是愿意在这儿,我们是万分接待的。要是指望我们发兵护送公子回到晋国去,这时候敝国还没有这份力量。”狐偃说:“您的话是实话,我们全晓畅。”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宋国,一路走去,到了郑国。郑文公认为重耳在外边流浪了这么些年还不能返国,一定是个没出息的人,因此理也不去理他。他们又恼又恨,可是不能发作出来,只好忍气吞声地往前走。没有几天的工夫,他们到了楚国。
楚成王可不同了。他把重耳当做贵宾,还用招待诸侯的礼节去招待他。楚成王对他越来越好,重耳对楚成王就越来越恭敬,两个人就这么做了朋友。有一日,楚成王跟重耳打哈哈,问他:“公子要是回到晋国,将来怎么报答我呐?”重耳说:“金银金银财宝贵国多着呐,我真想不出怎么来报答大王的恩典。”楚成王笑着说:“不过多少总得报答一点啊!”重耳说:“要是托大王的福,我能够回到晋国去。我愿意跟贵国交好,让两国的老百姓都能过着太平的日子。可是万一发生战事,那我怎么敢跟大王对敌呐?那时候,我只能退避三舍[三十里为一舍,退避三舍,就是退九十里的意思],算是报答您的大恩。”楚成王听了倒没有什么,可把成得臣气坏了。他转头偷着对楚成王说:“重耳说话简直没边儿,赶朋儿准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还不如趁早杀了他吧!”楚成王说:“没有那么一说,他到底是客,咱们得好好地待他。”
有一日,楚成王对重耳说:“秦伯派人到这儿来,请公子到那边去。他有心帮您返国,这真是个好新闻。”重耳说:“我属意跟着大王,不愿意到秦国去。”楚成王劝他,说:“可别这么说。敝国离贵国大远,我就是要送您回去,还得路过好几个国家。秦国跟贵国离得最近,早晨出发,晚上就到,再说秦伯肯帮助您,我也放心了。您听我的话,去吧!”重耳这才拜别了楚成王,上路到秦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