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鹰是一种长得很丑的鸟。
它的脸像被抹上豆酱,有一块块斑点,嘴巴扁扁的,一向裂到耳根下。
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连两公尺远都走不到。
其他的鸟,只要看到夜鹰一眼,便会感到不快。
例如麻雀(sparrow),麻雀虽说长得也不漂亮,但它自己却自认比夜鹰漂亮多了。
每逢傍晚,麻雀只要一碰到夜鹰,就会感到厌烦,甚至懒得开口,只不屑地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一边。也有更小更饶舌的鸟,干脆当着夜鹰的面骂街:“哼!又出来了。大家看它长得那个什么样子?真是给我们鸟类丢尽脸了!”
“就是嘛,瞧它那张嘴有多大啊?一定是癞蛤蟆的亲戚什么的。”
一般就是这样。噢,若夜鹰不是夜鹰而是普通老鹰(eagle)的话,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家伙,恐怕只要听到“鹰”这个字眼,事先就吓得浑身颤抖,面无血色地缩着身子躲到树叶后吧。遗憾的是,夜鹰既不是老鹰的兄弟,也不是老鹰的亲戚。反而是那鲜艳的翠鸟(kingfisher)、以及被誉为鸟中宝贝之蜂雀的哥哥。蜂雀吃食花蜜,翠鸟吃食鱼;而夜鹰却是捕捉空中会飞的小虫。而且,夜鹰没有锋利的爪都没有锋利的嘴,所以不论再如何娇小软弱的小鸟,都不会惧怕夜鹰。
那么,它为什么会被冠上“鹰”这个名字呢?这像是有点令人费解。其实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夜鹰的翅膀强悍有力,当它劈风展翅飞翔时,看起来真像一只雄纠纠的老鹰。一是因为它的叫声尖锐嘹亮,听起来也像是老鹰。当然真正的老鹰对此耿耿于怀,深感不快。因此,每逢碰到夜鹰,总会竖起肩上的羽毛,怒吼道:“赶快给我改名!赶快给我改名!”
某天傍晚,老鹰终于闯进夜鹰的家。
“喂!在家吗?你是不是还没有改名?你也真不要脸,你跟我,论品格,就相差那么多。你想想看,我可以在晴朗的天空自由飞翔,而你只能在阴天或夜晚才能出来。另有,你仔细看一看我的爪和嘴,再跟你的比比看。”
“老鹰兄,您就别再为难我了。我的名字不是我自己随便取的,是上天赐给我的呀!”
“不,若是我的名字,那才可以说是上天赐给的。你的名字嘛,只是借用我的‘鹰’和‘夜’字拼凑成的,所以赶快把我的‘鹰’字还给我!”
“老鹰兄,这怎么办得到呢?”
“当然可以办到啊,我再给你取个名字不就可以了,叫‘市藏’。懂吗?‘市藏’。嗯,这名字不错。对了,改名时,别忘了要公布一下。你好好听着,要在自己的脖子上挂着写有‘市藏’两字的牌子,嘴里再说明:从今以后我改名为市藏。而且要每家都去打躬作揖一一拜访。”
“这我办不到啊。”
“办得到。也一定要办到。如果到后天早晨你没这样做的话,我便会马上揪死你。懂吗?我会揪死你。我后天早晨会挨家串户到每只鸟的家去打听,看你有没有真的照办了。只要有一家你没去报到,你就完蛋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呀!要我那样做的话,我不如去死算了。请您现在就处死我吧。”
“别急,你等下再好好考虑考虑。‘市藏’这名字不错嘛!”
说完,老鹰即展开大翅膀,往自己家的方向飞去。
夜鹰闭上眼睛仔细思考着。
为什么我这么惹人嫌呢?
我的脸的确像是抹了豆酱,嘴也裂到耳根下。可是我从来都没做过好事啊。有一次画眉(thrush)的小宝宝从窝里掉下来,依然我送它回窝的。可是画眉妈妈却像是从盗贼手里抢回宝宝似的,从我手里用力抱走宝宝。而且又耻笑了我一番。这回,唉,竟要我改名为市藏,又要我在脖子上挂着牌子,这我怎么做得出呢?
四周已经阴晦下来。夜鹰从窝里飞了出去。云儿低垂在上空,不怀美意地收回亮光。夜鹰险些紧挨着云儿,无声无息地在空中遨游。
然后,夜鹰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张开大嘴,平直地展开双翅,箭一般划过夜空。无数的小飞虫都被它吞进了喉咙。
夜鹰即将触到地面时,一翻身,又迅速地弹回到天空。云儿已经变成灰色,对面山上烧荒的火,把四周映照得通红一片。
当夜鹰尽全力在飞翔时,天空看上去就像是被切成两半似的。一只甲虫(beetle)闯进了夜鹰的喉咙,拼命地在挣扎着。夜鹰马上将它吞了下去。吞下时,夜鹰感到后背像是发凉了一下。
云儿已经变成深玄色,唯有东方上空仍被烧荒的火映照得通红,看起来有点恐怖。夜鹰虽然感到胸口有点不舒服,但仍持续飞向天空。
又有一只甲虫闯进夜鹰的喉咙。然后,像要撕开夜鹰的喉咙般,叭嗒叭嗒作响。夜鹰勉强将甲虫吞了下去。吞下后,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感到胸口跳了一下,最终竟放声大哭起来。夜鹰一边哭,一边在空中划着圈圈盘旋着。
啊──,每日每日晚上都有许多甲虫和其他飞虫被我吞下了。而吞下许多飞虫的我,这回要被老鹰杀掉。想到这件事,我心里好痛苦喔!啊!好痛苦喔!好痛苦喔!我再也不吃虫了,我宁愿饿死喔!不不,饿死之前,我大概已被老鹰杀死了。等等,被老鹰杀死之前,我依然先逃到很远很远的太空去吧。
烧荒的火,像流水一样,逐渐蔓延开来,连浮云像是都会在燃烧似的。
夜鹰笔直地朝翠鸟弟弟那儿飞去。漂亮的翠鸟刚好起来正在浏览远方的山火。看到夜鹰飞来,就问:“哥啊,晚安,你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我这回因为要到遥远的地方去,临行前来看一看你。”
“哥啊,你怎么能离开呢?看蜂雀也住得那么远,你要是也走了,不就剩下我孤单一人了吗?”
“可是啊,实在没办法啦。明天你就不要再说什么了。另有,以后你捕鱼时,除了迫不得已填饱肚子时以外,千万别乱抓鱼祸害鱼儿,懂吗?那么,再见了。”
“哥啊,这又是为什么呢?再待一会儿吧。”
“不行啊,再待多久结果也是一样的。你见到蜂雀时,代我向他问好。再见了,我不会再跟你重逢了,再见了。”
夜鹰哭着飞回自己的窝里。短促的夏夜,这时已泛出鱼肚白了。
羊齿叶吸饮着黎明的雾气,冷冰冰油绿绿地随风飘荡。夜鹰吱吱叫得很响亮。再把窝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把身上的翅膀和羽毛梳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再飞出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