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吃的喝的留给我,直升飞机飞走了。
对我的考验开始了。四面是无边的沙漠。这时除了我自己,再也看不到别的有生命的东西。我是喜欢热闹的人,很难忍受孤独,这时哪怕有一只苍蝇(fly)给我当宠物也好。
在城市里,我的目光老是在各种修建物间东碰西撞,无法自由伸展,现在才领略到什么叫视野辽阔。我看到很远的前方有一团旋风在沙原上往返奔跑,这旋风一定很年轻,转动的沙丘像小伙子脚下的足球。
像梦一样,我身边就是那座麻延滴滴河废城。由一家闻名网站和旅游公司合办的这次独行侠探险运动,有好几千人上网报名,我没想到我会被抽中。
我不是探险爱好者,对考古都没有特别的兴趣。新闻是蒙萌通知我的。她从网上得知,西部大沙漠中发生了沙龙卷,一片积沙被掀开,露出一个现代城镇。那里原是麻延滴滴河流域,曾经繁荣过一阵,之后这繁荣伴伴随着麻延滴滴河的消逝而消逝了。独行侠探险运动很刺激的,唯一的参加者将在这完全陌生甚至神秘莫测的情况中度过三天,只有一台手提电脑当他的仆人。
“好疯狂啊,”这是喜欢夸张的蒙萌的口头禅,“我敢说,我们班,我们全校的男生,没一个有胆量去报名的。”
就冲着这句话,为了全班全校的须眉汉不被轻视,我报名了。但我没仔细想像过当独行侠的感觉,因为在任何一次抽奖中我都运气不佳。
可现在我真的来到这不可思议的地方。
我先在街上转了转。这是一条土路,但已像石板一样坚固。路面上各种痕迹历历在目,有车轮印,马蹄印......不过,这是马蹄吗?会不会是驴蹄,骆驼(camel)蹄,或属于别的什么已绝种的植物?我用数码相机把这些蹄印拍下来,等会到网上去请教专家。我也拍了路边的房屋。都是垒土成墙。家家的院墙上刻着鱼鳞一般的斑纹。
走到土路的终点,我看见一些矮小的木屋。比起土屋,木屋破败得很厉害,都发黑了。
我走进木屋中的一间。里面很宽敞,屋角另有一口井,井上盖着盖子。
木制的井盖厚厚的很重。我把井盖推开一点,朝下张望。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井里应该没有水了吧?但我依然特意去门外捡了个土块,扔到井里,果然没听见水声。
刮风了,朽坏的屋梁吱吱呀呀,我赶紧跑了出来。
我选了一间看起来较为结实的土屋做我的栖身之地。
推开门,屋内的情景惊得我目瞪口呆,这里有人!一对青年男女跪在地上。他们已是雕像一般。他们面朝着竖起在屋里的一块土碑。说是碑,它的宽度却比高度要长。“碑”上没有任何文字和符号。青年男女的姿势像在拜求,祈祷。但和一般拜菩萨略有不同的是,他们合拢的双掌不是朝上,而是朝前。双手的十指不是贴在一路,而是相插着。桌上有烛台,蜡烛已燃尽。看来他们的生命是在一个夜晚结束的。那个夜晚......也许不是夜晚,是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卷来的流沙沉没了整个城镇,把白天变成为夜晚。于是这对青年男女点起蜡烛,虔诚地祈祷直至最终一息。
我不能住在这里。
另选了一家,又见跪着一位老妇,我推门时带进风来,使她的白发飘动了一下。
我连走好几家,状况差不多,桌上一样的烛泪,地上一样的膜拜。
好轻易找到一间空屋,灾难发生时主人大概正好出门了。
这里也有和别家一样的土碑。桌上有个盒子。我打开盒子,见里面放着一支蜡烛。别家的蜡烛都已燃尽了,而这是一支完整的蜡烛。它是土色的,显得挺粗糙,像是用泥土捏出来的。
和木屋一样,土屋里也挖了井。我又捡一个土块扔下去,好半天才听见它落入井底。
我喝了点自己带来的水,就来摆弄电脑。主办单位四海网站为了这次运动特别开辟了一个聊天室,我将在那里与专家、网友们对话。
我来到聊天室,已有一些网友等待着了,其中就有蒙萌。
蒙萌说:感谢我吧?是我使你成为幸运儿。独行侠正在干什么?我猜你会像刚游过泳一样,用一只脚一跳一跳,把耳朵里的沙子哗哗地倒出来。
我就把我在这里目睹的一切叙述出来,加上数码照片。
聊天室里一会儿没了动静。我知道他们都被吓着了。
最先有反应的是一个叫呼吸的网友,他说:看来废城的居民是因为流沙的掩埋,室内空气逐步耗尽,而被夺去了生命。因为真空和干燥,不易腐烂,他们事先的姿态得以保存下来。
这次运动的顾问尹博士发言了,他说:可是,在流沙袭来后,事先的室内不像缺少空气,不然的话,蜡烛很快会熄灭,而那些蜡烛却全都燃到了最终。
网友们又议论起那些木屋。有的猜测说,木屋是土屋居民的先辈制作的,那时井里另有水,麻延滴滴河还没被沙漠的舌头舔吃掉。有的说也许正因为麻延滴滴河边出现越来越多的城镇,越来越多的木屋,绿颜色少了,黄颜色就多了。
蒙萌又问我:沙漠里真的能把鸡蛋烤熟吗?
我说:还没烤过,我去试一试吧。
我带鸡蛋来的。烤一个鸡蛋应该要不了多少时间。
但我将鸡蛋埋进沙里,正在一旁等着的时候,我看见远远的前方像是有一个蜂群在飞舞。这蜂群旋转着移动过来,越来越重大,转眼已是遮天蔽日。
我拼命跑回土屋。不久就听见一种悦耳极了的远大声响,任何乐器都无法模仿它的,那是沙粒和沙粒相互磨擦的声音。
我遇上沙龙卷了。这个刚见天日的古镇将重回地下。在变得阴郁的屋子里,我用手电筒照明,将最新变故通告网友。
尹博士马上作出分析:你所在的废城可能处在一个很特殊的地理位置,所以会反复发生沙掀沙埋现象。
蒙萌说:你很畏惧吗?
我说:还好。可惜我没法把流沙的声音传给你们,很好听的。
但蒙萌不相信我不畏惧,她说:你现在的感觉一定跟在铁达尼号上一样。
我说:我是杰克吗?那还少个女主角呢。
蒙萌像是很难受,说:你一定在恨我,是我让你当了独行侠。
其实我根本顾不上恨什么人了,我通知网友们,我知道来救援的飞机已经在路上了,但这间屋子里的氧气越来越有限了,我得想办法保持到像萝卜一样被挖出来。
网友呼吸说:你现在点着蜡烛吗?如果点着,快把它熄掉,蜡烛的燃烧也需要氧气的呀。
我说:我没有点蜡烛。
我已经觉得很气闷,毛孔里渗出黏乎乎的汗。我没有点蜡烛,那支蜡烛完完整整地躺在盒子里呢。我随手打开盒子,再看一看那土色的蜡烛。
就在这时,唿的一下,蜡烛上窜出了火苗。我吃惊地要吹熄这火,却怎么也吹不熄。
赶紧请教尹博士,博士说:这是自燃。但你先前看到蜡烛时它怎么没自燃?说明这是故意将蜡烛设计成能在缺氧状况下自燃。那么,我们是不是就该把它看作是一种专门用于灾难的救急物品?
我盯着小小的火苗,它是青白色的,没有烟。逐步的我不再觉得气闷。果然,这种奇妙的蜡烛就跟树木一样,消费二氧化碳而产生氧气。
可以想像,屡次遭受流沙袭击的古镇居民造出了这种救急蜡烛。蜡烛使被埋住的人们不会窒息,等到流沙撤走,重见天日,他们又能过原来的生活了。但沙龙卷这不速之客越来越频繁的来访,终于使人们来不及预备足够的蜡烛。最终一朵白色火焰熄灭后,厚厚的沙被子还没掀开,这里就成为废城。
外面流沙的奏乐已经休止,这座无名古镇重新被沙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我的目光突然之间被屋里那块宽宽的土碑吸引住。碑面上不再是空白,此时变得影影憧憧的。我走已往用手电筒照了照,碑上的影子又不见了。我愣了一下,关掉手电筒,将那支蜡烛拿过来。
烛光照耀下,碑上现出了图画......
我通知聊天室里的人们,碑上用很简朴的线条画着水,画着鱼。那鱼的眼睛很大,尾巴叉开着。
尹博士说:原始社会的人会以某种植物或植物作为崇拜的对象,这叫图腾。土碑上的鱼大概也是图腾吧。那里的院墙上不都画着鱼鳞吗?
我说:我想到来了,古镇居民膜拜的时候,两手是在模仿鱼的形状呢。手指相插,这正是叉开的鱼尾巴。
蒙萌说:尾巴朝外,那么这条鱼是向里游的。
尹博士说:在遭受沙灾的时候,麻延滴滴河里应该早就没有鱼了。这条向他们怀里游来的鱼乃是希望之鱼,他们在祈祷生命的希望。
蒙萌提醒我:你也像那样拜一拜吧?
我把十指交插成一个鱼尾巴,但我没有跪下去。那些跪下的人再也没能站起来。
头顶上已经传来吹沙机的嘶叫。我希望救援队的举措俐索一些,好让这支奇特的蜡烛不会燃到一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