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脑袋里面有个小矮人不止一天两天了。几天前,安娜刚过完她的六岁生日。一天晚上,安娜站在自己的床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铺她的印花鸭绒被,这时她发现了小矮人!小矮人坐在被子上一朵艳丽的玫瑰印花中心。他可真小,把他头上戴的紫罗兰色的尖顶软帽算上,也大不过安娜小手指的指甲盖!小矮人在说话,但他的声音太小了。安娜为了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把他捏起来,放到耳边。这下安娜听清楚了,小矮人正在大哭大叫:“小心一点不行吗?见鬼,我都快被你捏碎了!”
安娜赶快把他放到耳朵眼旁边,松开手。依然不行,小矮人马上又哭喊道:“你疯啦?知道吗,我在这么高的地方头晕!”小矮人真是怕极了,生怕从安娜的耳朵上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他用小指甲死死抠住安娜的耳朵,这可把安娜疼坏了,她尖叫着,疯了一样地甩头,想把小矮人从耳朵上甩掉。但她没成功,反而把他甩进了耳朵里,小矮人完完全全地掉进了她的耳朵里!他的小帽子却丢在了“半路”上。安娜不停地尖叫,用手指在耳朵眼里掏来挖去,只掏出来那顶小帽子。小矮人已无影踪。
安娜连忙跑去找爸爸。爸爸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给安娜补她的那双红短袜,袜子的后跟让安娜穿出一个大洞。
“爸爸,爸爸,有个小矮人钻进我的脑袋里了!”安娜大喊大叫。
“快把他揪出来!”爸爸放下手上的针线和袜子,边笑边说。
“可他跑到里边去啦!”安娜一面哭叫,一面用手拍打自己的左耳朵。
“不要紧,”爸爸依然边笑边说,“脑袋里有个小矮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从明天起,每日晚上他来给你讲故事,我保证他一定比我讲得好!”其实,爸爸根本没把安娜的话当回事儿。这一定又是安娜想出的把戏,他想,为了拖延时间不上床睡觉(sleep),她的把戏层出不穷。
“臭爸爸,不跟你说了!”安娜绝望了。她从针线筐里拿出一根钩针,想把小矮人从耳朵里掏出来。爸爸连忙从她手上夺下钩针。“傻瓜!”他喊道,“刺破了耳膜,你就聋了!”
“可是我得把小矮人弄出来啊!”安娜开始抽泣。
爸爸注意到,安娜像是没说谎。他把安娜抱到走廊上,从柜橱里拿出一个大手电筒,打开来对着安娜的左耳往里照。
“哪儿有什么小矮人啊,我要是说谎,不得好死!里面除了耳屎,什么都没有!”
安娜不再哭闹。爸爸把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在她鼻尖、脸蛋和嘴上亲亲,关了灯走出去。安娜的房门,按照她的意愿有意开着,否则,她不肯睡。
安娜躺在阴郁中想:也许那个小矮人在我往客厅里跑的时候,已经从我耳朵里掉出去了;也许他现在正躺在地板上不知什么地方呢。我应该找到他,也许他受伤了……想着想着,安娜睡着了,刚才的一场大哭把她真的哭累了。
第二天起床后,安娜顾不上吃早饭,把家里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小矮人。这时,她注意到爸爸的屋子中心立着的吸尘器。糟糕,小矮人准是被吸出来了!
安娜打开吸尘器的盖子,取出集尘袋,里面除了灰尘就是脏东西。安娜拿着它跑进卫生间,她把集尘袋里的脏物小心地倒进浴缸。灰尘四起,浴缸里灰糊糊的一片!四颗玻璃珠,三只曲别针,两枚硬币和一根大头针,安娜从垃圾里就发现了这些玩意儿,但安娜仍不甘心。这时,爸爸走进浴室。“噢,老天,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活啦!”他大吼大叫起来。
“我在找小矮人呢。”安娜怯怯地说。
爸爸听也不愿意听,他怒气冲冲地拔掉塞子,打开水龙头,脏东西漂起来,把下水口给堵死了。爸爸跑到厨房拿来一瓶盐酸清洗液,把它一股脑儿倒进下水口,盐酸液吱吱作响着泛起泡沫,气味刺鼻,浴缸里的脏东西被逐步溶化了。
安娜在一旁想:就算小矮人从我耳朵里掉出来没有摔得粉身碎骨,就算他被吸进吸尘器里没有让脏东西闷死憋死,就算他在浴缸里侥幸没被淹死,那他现在也完了——被盐酸烧死了,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她扒着浴缸的边弯下身子,对着吱吱作响、气味刺鼻的泡沫轻声嘀咕:“安息吧,小矮人。阿门!”
爸爸又打开水龙头,把盐酸清洗液冲得一干二净。“我对你起誓,”他说,“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就把你交给别人领养!”
“那我至少能换一个好爸爸。”安娜跑出浴室,她在想,对于小矮人的死,她到底是该喜依然该悲呢?想了一会儿,她决定不必悲哀:从一开始,那小矮人对她就不够友好,而且他是那么一丁点大,还那么娇气!有谁会稀罕这样一个只有指甲盖大的小矮人呢!再说,我本来也不想跟小矮人之类的有什么干系嘛!
两星期后的一天,安娜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专心地用五颜六色的木珠串一根长长的珠链,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听到脑袋里有人在打哈欠——一连三声,响亮清楚。又听到小矮人说:“现在我像是睡足了!”
这是那种每日需要许多时间用来睡觉的小矮人,他们往往一睡就是一两个礼拜,有时一两个月甚至更长;他们醒着的时候却不多: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除非迫不得已,很少清醒超过一小时。在极特殊的状况下,他也能做到一整天清醒不睡,当然这对他来说,既违背他的意愿,又违背自然规律。
安娜吓了一大跳:见鬼,小矮人没死呀!
小矮人说:“我觉得你这人很不够意思,怎么就盼着我死啊!”
安娜没敢出声:这该死的家伙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矮人马上说道:“嘿,拜托,我就住在你的脑袋里,当然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安娜差点又要开始尖叫和甩头。但这对已经在她脑袋里的小矮人另有什么用呢?——安娜对这一点已经想清楚了。这会儿爸爸还没下班回家,家里只有布劳乃斯太太——她每日空上午来打扫卫生做午饭,照看安娜。这位布劳乃斯太太最听不得孩子吵闹,安娜一吵闹,她就怒气冲天。再说,对“脑袋里有小矮人”这种事,布劳乃斯太太只会比爸爸更觉得不可理解。
安娜脸色苍白地僵坐着,手上的珠链滑落下来,五颜六色的木珠撒了一地,有几颗慢慢地滚到过道上。刚好,布劳乃斯太太从客厅走到过道里,一脚踩在一颗珠子上,身体便腾空“飞”了起来,屁股着地重重地摔在厕所门外。“噢,天哪!”她痛苦地呻吟不止。当她从屁股下面摸出两颗珠子时,顿时火冒三丈。她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安娜的房门口,伸出手上的那两颗珠子大吼大叫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害得我尾骨都摔伤啦!谁想得到啊,干这份照看你的活儿竟会有生命危险!”
安娜不答话,仍是小脸苍白地坐在那儿,全身僵直得像截树桩子。
“你至少也该向我道声歉吧,”布劳乃斯太太仍喋喋不休,“看来,是没有人教过你礼貌端正啦!”见安娜不做声,布劳乃斯太太转身走回过道,一边捡撒了一地的木珠子,一边唠叨:“对付这样的孩子,非得有船缆那么粗那么结实的神经!危险补贴,痛苦赔偿金这次全都不能少。这也实在太太过啦,不行,我得找份别的工作!”
“最好明天就去找!”小矮人在安娜的脑袋里面说,“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女人简直就是疯了。”说着说着小矮人打起了哈欠,一连三声,清楚,响亮。小矮人睡着之前没忘了嘟囔一句:“千万别打喷嚏呀,拜托。你一打喷嚏就把我吵醒了!”
如果说当初安娜被小矮人的出现吓坏了,现在她可是欢天喜地:脑袋里有个小矮人真是妙不可言!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幸运,都有这种非凡的童年经历呀!——她想。
小矮人没做声。安娜相信他已经睡着了,她听得真真切切,他在轻轻地打呼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