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主人公名叫让鱼,这并非因为这个名字预先规定了他的命运,而是单纯地因为他生父的绰号是 “鱼”,而他的教父 叫 “让”。让鱼出生时,没有一个女巫对于他的命运感到兴趣, 他的出生没有引起任何一个女巫的微笑,甚至也不曾引起任何一个女巫作出一个平平常常的鬼脸。他出生时,大海是不平静的。可是他的父亲(father)———正在捕捉海鳗的父亲,在降了下来的船帆被大风吹得不断收回的尖啸声中,在发布警报的汽笛声中,并没听出任何足以为奇的声音来。壮大的暴风雨来临了,如果围绕着这些遥远地区的北方陆地只有碰到人生重大事件时,才汹涌澎湃的话,那么,这样强烈的暴雨,本来可能被认为是某种先兆的。
让鱼六岁时,他的母亲死了。像所有失去母亲的孤儿一样,他在无人照管的状况下成长着。碰到他父亲的渔船远航大海的时候,心肠好的女邻居常常给他一块面包吃,接着他就上学去;正午他常在一位老师家里喝点热汤;傍晚时,他常在悬岩下收集一些软体植物的贝壳,剜出肉来当晚饭吃。这个男孩子总是很晚才回到自己那间黑乎乎的茅草房子里。他喜欢久久地坐在海边上,谛视着渔船上一闪一闪的微弱的灯火。碰到大雾弥漫的时候,让就走到女邻居家里,和自己的小同伴阿洁琳娜一同坐在灯下,整个晚上阅览各式各样的图画。有时候阿洁琳娜的母亲向孩子们报告一些当地很好听的相传,讲到一个水手,因为一条美人鱼而发了疯,那条美人鱼的眼睛比陆地还要深邃;讲到另一个水手,变成为烟雾,每日晚上无声无息地在各家茅舍上方游荡;也讲到有许许多多水手没有再回到故乡的岸上来……
让鱼长成为大人。他十八岁时已是这个地区最漂亮的青年了。女巫阿加尔老妈妈预言:将来会有一个公主爱上他。村子里全体居民都希望能等到这种奇迹出现,都认为这将是穷人发财享福的可靠源泉。人人都这样想,惟独阿洁琳娜是例外。一对青年男女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看图画了,晚上总是在一块儿仰望着天空中的星辰,张望着海面上的渔火。有时候,让伴伴随着父亲出海捕鱼。他整天整日地拉鱼网,网中装满了碧青色、天蓝色和银白色的鱼;然后他坐在船首,用冻僵了的手指尖向岸上传送柔情的飞吻。这些飞吻像海鸥(gull)一般飞过海面,在中途就和阿洁琳娜的飞吻相遇合了。
一天晚上,让的父亲碰到了冷得刺骨的漫天大雾,然后他就得了肺炎,结果与世长辞。让开始一个人去捕鱼。他常常在海上一连航行好几天,航行到较远的地方去,在那里常常可以找到鱼类极多的浅水地区,而那里的大海却又显得更加蔚蓝,更为神秘。阿洁琳娜总是等待他返来。
有一次,正当她看着自己的男友扬帆远航的时候,她的头顶上飞过一只大鸟,刹那间,鸟的身影遮住了她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阿洁琳娜觉得这只大鸟是灾祸的预报者。姑娘跑回家去,泪流满面地扑到母亲怀里。
就在这同一时候,让却觉得自己是幸运者,因为无风的晴天预示着当晚也会是晴天气。于是年轻的渔夫希望翌日他的渔船将是鱼儿满舱。再有那么频频如此顺利的出海,他就可以到城里去买来一只订婚戒指———一只薄薄的金圈儿,上面镶着一颗产自南海的珍珠。
可是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在一瞬之间,漫天大雾下降在海面上了。让还从来不曾见到过大雾出现得如此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而且如此浓密,如此严寒。年轻的渔夫冻得颤抖,他穿上了阿洁琳娜给他织成的厚绒线衣,然后落了帆预备过夜。他已经打算躺在狭小的小船舱里睡觉(sleep)了,猛然间,听到有人呼唤。他想看一看得清,结果是徒劳的,因为天空和陆地,已经在单调的、凄凉的,灰色的迷雾中完全混成一片 经了。让喊了一声,可是没有人回答。他突然之间产生一个不寻常的念头:若是撒下一网试试看,行不行呢?也许他想拉上一网长着金 子内脏的鱼儿大概长着金刚石吸盘的章鱼(octopus)吧?在浓雾中,在大海 显得更加神秘的时候,人们总是相信奇迹和幽灵的。在这天夜间,操纵着让的渔网的,乃是命运本身,因此,当他感到手上网重得出奇时,他的心中就产生了一种狂妄的希望。他使出全身力 气往上拉网,但是可以令人认为,强有力的大海正在拖住被他捕 到的鱼不放手。渔夫不肯放松自己的网,即便是网里装满了铅,他也不肯松手。让靠在船舷上,开始了一场搏斗。这是一场猛烈 的决斗,很像已往他在校园里同小朋友们拔河,事先他一个人和 对方好几个人拉一根打着结子的缆绳,结果他把几个对手在地面 上拖着走。可是这一次他拔河拔输了,他站不稳脚步,结果跌入严寒的海水里,可是他根本不想死……
让鱼牢牢抓住自己的鱼网,他觉得他正在沉入海底。他感到十分新鲜,为什么他的胃和肺并未灌满海水;他更加新鲜的是,他觉得自己如同在坚固的地面上一样,仍然精神饱满,而且因为自己举措迅速而感到陶醉,因为感到自己全身有力气而惊异。
这种奇特的游历持续了不过一刻钟,旅途的终点是一座豪华的水晶宫,姹紫嫣红的水草和碧绿的宝石装饰着它。这个时候让才发现,不久前一场搏斗的胜利者,也就是力图把他连人带网拖向海底的乃是一条娇小的美人鱼。
在北方的陆地上,那些可爱的淡黄色头发的渔夫,纵然在最神奇的理想中,也想像不出这样的美女来。虽然等待着他们的姑娘们,也生得眉清目秀,长着像阳光下成熟了的金黄色麦穗一般
的头发,可是如果站在这条美人鱼身旁,也会黯然失色的。
“先生”, 美人鱼说:“她的喉音宛如冲上沙滩的细浪所收回的低语,接待您到我父亲———特里顿① 之王的王宫里来。请您原谅我强迫您来作客,这是因为我挂在您的网上了,于是我们当中必定有一方要成为对方的俘虏。我要竭力不使您对于自己的失败感到懊恼。”
她拉住让的手,领他进入王宫。打渔郎驯服着她。他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个奇特的梦,他拧了一下自己的手,为的是醒过来。然而四周围依然是淡白色的海水,于是他理解到:事实是可能超过想像的。
“我叫杰丽芬娜,②” 美人鱼接着说,“起这个名字,是为了怀念一条救了我母亲性命的海豚。您知道吗?我往年十八岁,还没有丈夫。特里顿缺少魅力,他们的谈吐是庸俗的。我一向理想着要嫁一个男人,特别是想嫁给一个打渔郎。有时候,在傍晚,我常围着渔船游来游去的玩,可是只有一些年老的水手发现过我,他们因为恐怖而画起十字来了。我希望,您吃早饭对我说‘早安’ 的时候,不会对自己画十字。”
让一句话也没回答,因为他的女伴异乎寻常的鲜艳、水晶宫的豪华和这一次奇特的遭遇,都使他惊呆了。打渔郎和美人鱼在两排纹丝不动的玄色章鱼中心走了已往。
“这是我的骠骑兵团。 杰丽芬娜指着那些章鱼说。“现在我”们到前厅去,我把您介绍给我的父亲———特里顿之王。”
让来到一个重大的珊瑚宝座面前,宝座上坐着一位年老的、样子很不和的半人半鱼的海神,他靠在自己的尾巴上。打渔郎仿佛听到了一段冗长的接待词;他感到有一只柔嫩而又严寒的手抚摸着他的手;突然之间间他觉得全身累的要命,他已经不要听得懂什么话了,也失去了感觉,都没有力量说出感谢的话。他失去了知觉。
① 特里顿是希腊神话里面半人半鱼的海神。
② 意译是 “海豚”。———译者注
他规复了知觉以后,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到了一个水族馆里,他的周围有许多大红鱼灵巧地游来游去,其中之一给他送来了软鱼骨制成的牙刷,另一条鱼请他试用装在贝壳里的初级牙膏。最 后是一条章鱼替他擦鞋,把它自制的鞋油喷吐在鞋子上。让鱼 装束已毕,一条章鱼来到他身旁,向他鞠着躬,做了一个手势,请他跟着它走,领他进入前厅。和头一天一样,特里顿之王依然坐在珊瑚宝座上,脸上带着同样亲切友好的表情。坐在他身边的 杰丽芬娜穿着一身用银白色鱼鳞制成的衣裳,像是是一颗奇妙的 珍珠。特里顿和黑章鱼动也不动地分成几排,肃静地站着。
“打渔郎, 老王说,“你是第一个在世来到我们这里的人。”直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是根据那些无用的尸体才晓得他们是人, 我们把那些尸体都送到海面上去了。我们这个世界也有一些居民 想要了解一下坚固的大地,结果也是一去不复返了。你们人类的 眼睛既不能真正地区分出灵魂,也不能真正地区分出肉体。正因为如此,美人鱼和人只有在你们的和我们的神话中才能结合在一路。明天是世界上头一次由我们来庆祝这样的婚事。我的闺女(daughter)杰丽芬娜愿意当你的妻子。因为这件婚事,你将成为我的王位承当人,接着就会成为海浪的主宰者了。到了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尼普顿海神可以和你比试高低,然而他已衰老,而你却是年轻力壮的。”
让没来得及回答,老王就打了个手势,于是大厅里出去了十二条漂亮的美人鱼,手上拿着海底鲜花编织的花束,拿着粉白色的珊瑚枝,拿着用五颜六色的鱼鳞制成的小王冠。
这些美人鱼围着打渔郎,每条鱼儿在他面前走过期,都要送给他一朵花儿和一个微笑。她们走开以后,杰丽芬娜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的未婚夫面前。
“我的亲爱的, 她说,“我的理想到了实现的日子了。你把”左手伸出来,我父亲要把一只王室的手镯给你戴在手上,按照我们的习俗需要这样。然后你要起一个宗教仪式性的誓,说:‘我发誓忠于自己的妻子,就像忠于大海一样;我应依从我的心里抛弃关于已往的回忆。”
为什么杰丽芬娜要提到已往呢?在让的思想中似乎突然之间打开了一扇门。他不再看得见水晶宫了,也不再看得见威严的特里顿和章鱼。无论是杰丽芬娜,或是她那身鱼鳞制成的衣裳,他都视若无睹。在他眼前站着的。是阿洁琳娜,穿着粗麻布的裙子。她的鼻子微微上翘,一绺头发散披在面颊上,她的眼睛,并不像美人鱼那样闪射着严寒的、蓝宝石一般的光芒,而是充满了柔情……
“我不和美人鱼结婚。 让鱼大声说。“我的心里有另外一位”女郎。请你们许可我回到她身边去吧。”
片刻之间,他觉得整个大厅如同爆发了一场暴风雨。那些特里顿用力拍打尾巴,章鱼也都骚动起来了。老王从自己的宝座上站起身来,现在他活像一个在摞旋弹簧上跳起来的魔鬼。
“打渔的, 他说,“你是惟一的在世来到我们这里的人,可”是你对我们却进行了最无情的欺侮!既然如此,明天晚上,这个人的尸体将会漂浮在惊涛骇浪上。章鱼们,打死他!”
“等一等! 杰丽芬娜叫了起来。“还没以无法挽回的地步哪。”让他回到他所爱的女人那里去吧,他自己会来找我的。”
她走到让的身旁,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胸前,正放在他心脏跳动得最有力的地方,接着说了几个神秘的词。随后在她的嘴角上重新出现了笑脸。她拿开了自己的手,手上严严实实地藏着一样东西……
“父亲,他可以走了。您保存好王室的手镯吧,不久您就会把它藏在这个人的手上。章鱼们,给我们让路!”
说完以后,杰丽芬娜亲自带领打渔郎走到岸边。
不是别人,而恰恰是阿加尔老妈妈发现了让鱼,事先他正 躺在一片荒无人迹的小海滨上。别看阿加尔老妈妈年老体弱,她 依然能把他扶起来,然后把他拖到自己的小屋子里。在屋里,她往他的牙齿缝中心滴进了几滴黑乎乎的液体,使他规复了知觉。
“好啦,我的美须眉打渔郎,您又回到人世间来啦。现在您安安安安静静地躺着吧,我去把您的阿洁琳娜找来。”
“阿洁琳娜?” 让低声说,“我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呀!”
“睡吧,睡吧!您现在是什么都想不晓畅的。”
女巫把打渔郎一个人留在房里,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她找到阿洁琳娜的时候,姑娘正哭得满面泪痕,因为黎明时 分渔夫们发现让鱼的空船,他们回村以后通知姑娘说,她的未 婚夫大概是死了。
“他没死”, 阿加尔老妈妈喊着说,“大海把他抛到岸上了; 他没有受伤,只是有点儿神经失常。” 接着她补充说,“阿洁琳娜,他叫你去哪! 她这样说,是因为在需要的时候,她是善于撒个小谎的。”
片刻过后,姑娘已经把让的头放在自己的漆上了,而且吻着他的眼睛。
“我的亲爱的,你的脸色多么苍白呀! 她轻声说,“而且你”的眼光是多么模糊啊!我试图在你的眼珠里看到自己的脸,结果却是徒然,你的双眼仅仅反映出某种模糊不清的景像。你倒是跟我说话呀!”
“您是一位姣好鲜艳的姑娘, 让回答说,“您的脸,我觉得”并非完全陌生,我们大概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我当然愿意再同您相会,但是明天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的漂亮的打鱼郎,您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阿加尔老妈妈开玩笑说, “在这一带,除了阿洁琳娜以外,是没有人等着您的。”
“我必须回到海里去,那里有人等着我。”
“我的上帝呀!” 姑娘痛苦地说,“你可怜可怜我的未婚夫吧,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阿加尔老妈妈安慰她说:
“姑娘,我搞巫术有六十年啦,我能够区分出一个人是不是疯子。这个小伙子没疯,一定是被他碰到的惊险事儿吓掉了魂儿。你要有耐心,要对他温存,那你就会使他规复影象的……”
让规复得相当快。看起来他已认出自己的家,自己已往的学校,自己的村子,可是他对这所有并不感到高兴,尽管也并不感 到惆怅。他已经不再像已往那样和阿洁琳娜情话连绵地喁喁私语 了,不再送给她自己的飞吻,也不再期待她的飞吻了。他惟一的 愿望,是乘着自己的小船出海。然而在海上他没有撒网。他凝视 着海水,仿佛是希望从海水中会出现某种事物,某种他的生命不 可缺少的事物。傍晚时分,让没有捕到一条鱼就返来了。吃过 饭,他又坐在悬崖上,照旧凝望着大海。阿洁琳娜郁闷地坐在他 身旁。然而,看样子,他险些不曾觉察她在身边。
“他可以想些什么呢? 姑娘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他望着大”海时,眼鲜明得如此哀伤?莫非是在暴风雨中旋风刮走了他的灵魂,而现在他等待着某一只白鸟把灵魂儿给他叼返来?可是我的爱情,难道就不能使他再产生一个灵魂?不过,他连想也想不起来他已往是爱过我的。”
于是她两只手抱住头哭起来,然而他却不曾听见她的哭声。
阿洁琳娜在悲伤苦闷中过了几天,之后她决定去找阿加尔老妈妈。她给老妈妈带去了一些黄油、乳酪和鸡蛋,因为她知道,老妈妈是一个爱吃的人。
“姑娘,你可是伤心太过了, 女巫看到她,就说,“你的两”只眼睛太贪啦,你的脸蛋儿有一半给眼睛吞掉啦。如果想让你的打鱼郎喜欢你,你应该赶快擦干眼泪开始笑才行,好让他看到你有多么皎白的一副小牙齿。等到你人老珠黄,像我一样满脸皱纹的时候,你会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如梦的人生。”
“阿加尔老妈妈,我哭,是因为我失去了自己的未婚夫。就是这件事促使我来找你的。不错,他愿意同我共度闲暇的时光,然而我总觉得,他没有灵魂儿。有时候,他一面向我叙述自己的不幸,一面下意识地抚摸我的手,可是仿佛他的手摸到的是树木。”
“姑娘,你倒是要我做些什么呢?”
“阿加尔老妈妈,我知道,您会做一种神秘的羹汤,一旦您把它喝出来,您就可以知道一切事儿,已往的和未来的,都能知道,您就能知道事物和人的实质。明天您就为我做一次吧。”
“姑娘,我要向你揭示的事,你听了不会畏惧吗?我要把全
部真情实况都通知你,而不管这种状况可能是多么残酷可怕,你有决定听到这种真实状况吗?”
“是的,我有这个决定,也不会畏惧。”
于是女巫往锅子里倒了一点儿鱼油,加进了一点儿盐、几种草和几粒粮食。不久满屋子都有一种难闻的气味。阿洁琳娜涓滴没有厌恶的表示。羹汤煮成以后,阿洁琳娜亲自端给阿加尔老妈妈吃,看着她一口一口地把热汤喝进肚里。过了几分钟,女巫闭上眼睛,开始发言:“我看见了让鱼!他正在海底下,一条章鱼正在给他擦鞋子。现在我看见了一条美人鱼!她是多么美呀!她对打鱼郎微笑,可是他不去看她。她走到他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心上。她的眼睛里含有那么多的情意,又是那么冷酷!让的胸口上,出现了微弱的闪光。美人鱼把这闪闪发光的东西摘了下来贴放在自己手指上。现在,在她的手指上,我看不见别的东西,只看到一粒镶在金框子里的珍珠,发射出奇特的反光。阿洁琳娜,在这颗珍珠里,仍然包藏着你的未婚夫生气勃勃的爱情……”
阿加尔老妈妈不响了。
“您再没有什么别的可讲了吗? 姑娘用请求的语气问。“可是我怎么样才能从海底下把这颗珍珠弄到手呢?怎么样才能使我被夺去的爱情失而复得呢?”
“这个我不知道。王宫和美人鱼都消逝不见了,留在我眼前的,只有你的未婚夫。他很苦恼。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心是空的了。”
“我应要怎么办才能解救他呢?阿加尔老妈妈,看在上帝面上,帮助我一下吧!叫我干什么都行。”
“姑娘,我帮不了你的忙,让你的爱情去指导你的行动吧。”
又过了几天。让鱼变得越来越郁闷,他险些一点儿东西也不吃,险些一句话也不说。阿洁琳娜摆脱不了绝望的心情,她发 觉她自己也常常凝视着大海……
有一日晚上,让握住阿洁琳娜的手,对她说:
“阿洁琳娜!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可是我迫不得已使你 感到伤心,因为,明天拂晓,我要乘坐自己的船离开此地,再也 不回到岸上来了。我的归宿是在大海中某个地方,我的命运老早就召唤我去,我不能不服从它的召唤。永别了!”
只剩下了姑娘一个人,她双手捧住头,陷入沉思之中。她就这样坐在一块不大的岩礁上,这块岩礁,在已往某一时期,对于相互偎倚在一路的她和让来说,曾经显得是过于开阔的……
深夜时,阿洁琳娜站起身来,走下山坡,走向海边。几只渔船在海浪上舞蹈,犹如中国的皮影戏。姑娘绝不犹豫地进入深可及腰的冷水里,迅速走到自己未婚夫的船旁。她谙练地解开缆绳,拉起船帆,把握住船舵,向大海航去。夜是晴朗的,风又是顺风,不久,海岸就从阿洁琳娜的眼中消逝了。现在把她和她身后的世界联系在一路,仅仅是星辰而已。她怀着某种忧伤的情绪仰望着群星,似乎像她快死的时候,她反复地数着自己内室里墙壁上用褪色的旧纸制成的、平淡无奇的花球一样……
阿洁琳娜自己还不晓得她要做的是什么。她只是回忆起有一日晚上让鱼懒洋洋地讲出口的一句话:“……我撒了网,事先她就来找我了。”
阿洁琳娜在沉思中度过了一整夜,接着又度过了一整天。第二天傍晚,大海翻腾起来了。姑娘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消退。于是她勇敢地把蔚蓝色的鱼网撒入海中。
她感到手上网重重的时,她并没有进行搏斗,而是任凭鱼网把她拖入水中。她并没有失去知觉,这一点险些不曾使她感到新鲜。她寻求的是奇迹,不然就是死亡。既然死神没有立即来找她,这就意味着一定会发生某种奇迹。一刻钟以后,这个奇迹就以一位特里顿青年的出现而显现在她面前,这个青年人微笑着的脸上,看得见一撮剪短了的小黑须。
“公主, 鱼少年说,“请您许可我向您表示我的悲哀、惊异”和赞美。我们对于这种拜访已往是不习惯的,可是我们那些淡黄色毛发的美人鱼,有点儿缺少热情和魅力,尽管她们的外表很鲜艳。”
说了这些话以后,这个特里顿拉住了阿洁琳娜的手,把她领到一座宫殿前面,那宫殿是用天蓝色石块砌成的,镶着许多红宝石。
“这是我父亲尼普顿海神的宫殿。可惜老父亲的头脑已经不大正常了,可是他仍然很风流多情。我现在就领您去见他。”
姑娘来到一个老头面前,他全身长满了又短又密的毛,简直像一个绒毛兽。
“你好,伊卡尔,你好!” 尼普顿海神说,“你给我带来了一条鲜艳的鱼儿呀。”
“这不是鱼儿,是一位姑娘!”
“姑……原谅我,我耳朵太背了,又没有助听器。”
“一位从大地上来的姑娘! 伊卡尔大声喊着说。”
“太有意思啦,她的两条小腿太可爱啦!我的亲爱的儿子,你想怎样处理这个俘获物啊?”
“父亲,如果您不反对,我想娶她为妻。”
“可是你不经我赞成,已经娶了七、八条美人鱼啦。您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这时候伊卡尔单腿跪下,询问阿洁琳娜,是否愿意当他的妻子。
“这样的荣誉我是不会拒绝的”, 姑娘冒充谦虚地回答说,“但是在我们的国家里,向姑娘求婚前,通常要送一样配得上心上人的礼物。”
“我的公主,您想要什么,您就提出来吧!如果月亮是在海 浪下面,我也会为了您去把它捞上来的!可叹的是,我们这些可怜的特里顿,只能在水中捕捉它的反光!”
“我想有一只指环,就是特里顿之王的闺女戴在手指上的那伊卡尔的脸一会儿变得苍白了,他说:
“要把您向我要的礼物弄到手,那是世界上最难的事,因为特里顿之王和我的父亲是不共戴天之敌。然而您依然会得到那只戒指的。”
这个特里顿隐去了,阿洁琳娜一个人留在尼普顿海神那里。
“亲爱的鱼儿”, 老海神说,“我不知道您向我儿子要的是什么东西,可是从他那种惊惶不安的神色来判断,我可以发誓,您对自己的估价是合乎您的身份的。趁他暂时不在,您愿意不愿意同我下一盘跳棋?”
尼普顿海神命令臣仆们拿来画着跳棋盘和摆着诟谇两色棋子的棋桌。
“亲爱的鱼儿”,您先走, 他说,“我用的是黑棋子”。
过了三天伊卡尔拿来了指环。
“公主,这就是您想得到的戒指。诚然,珍珠的样子有些新鲜,金圈也薄了一点,但是这指环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因为您希望得到它。”
“特里顿先生, 阿洁琳娜说,“现在没有任何东西阻碍我成”为您的妻子了。只是请您许可我最终一次看一看我的村子和拥抱一下我的老父老母。”
“我永远不会许可您回到大地上去,因为您不会有足够的勇气重返此地的。”
“先生,我恳求您许可我,至少请您准许我升到海面上去,看一眼岸上自己的故里。也许,我可以用某种手势叫那些认为我已死去的人安下心来。对此我将永远感激您。”
“那么,您会重新降到海底来吗?”
“只要您想带我下来,我马上就下来。”
尽管阿洁琳娜的鼻子抽动得很厉害,表明她在说谎话,可是姑娘显得那么迷人和可爱,致使伊卡尔让了步,终于领她到岸边去了。
伊卡尔和阿洁琳娜临远洋面时,相互贴靠着向上游,更正确地说,是一个在另一个上面,因为伊卡尔担忧渔夫们可能发现他,他只好满足于观赏自己未婚妻的两条小腿。因此,他没看到有一条渔船挨近了他们,他还没来得及抓住阿洁琳娜,几只男人的手就把她拉出了水面……
尼普顿海神之子等待奇迹一向等了两天,然后他才下了决定,慢慢地回到宫里找自己的父亲。宫里到处异常忙碌,变得年轻一些的尼普顿海神戴上了助听器,张开双臂迎接伊卡尔。
“我的亲爱的孩子,你并没有通知我特里顿之王的闺女杰丽芬娜接受了你的求婚哪。这是一位特使,他是来商议举办婚礼的。”
“啊呀,父亲哪!” 伊卡尔郁闷地说,“我如果不答应她,我就拿不到指环了。可是我不想履行诺言。”
“你一定要履行诺言。这件亲事可以巩固我的王位,也可以保证特里顿之间的宁静。此外,杰丽芬娜显而易见是所有陆地中最美的美人鱼。毫无疑问,做她的丈夫,你是不会懊悔的。顺便问一句,你的那条鱼儿到哪里去了?”
“她食言了”, 伊卡尔愤怒地回答说,“女人们,比美人鱼还要没良心……”
让鱼在那颗闪射出粉白色和淡紫色光芒的珍珠里,找回了 自己的爱情。他和阿洁琳娜并排坐在一块小岩石上,打算着未来
的生活:
“星期天我要进城去买一个指环,给你戴在手指上。”
“何必呢?” 阿洁琳娜回答说,“我可以戴着从海里弄到的这一只嘛。”
“我要你把它扔进海里去。你为什么要保留那个青年的…… 我是说,那个特里顿的礼物呢?”
“那么你也把这颗珍珠扔掉吧”, 姑娘回答说,“你也别留着任何来自美人鱼的东西。”
让和阿洁琳娜都扔掉了自己的怀念品,他们俩温柔地相互拥抱着,却不曾猜想到,他们保证了陆地深处永久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