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戏鳄鱼－塞内加尔

    一天，当我乘坐着独木舟溯塞内加尔江而上时，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一股大水，我只好把船停到附近的一处小村落，请求那里的头领许可我暂时安身。因为那时在这个地区白人还不多见，所以我受到了整个部落非常友好的款待。这个部落的妇女们不但会做鱼和古斯古斯 （一种用麦粉团加佐料做成的菜肴），而且千层饼烙得也很出色，因此我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极度兴奋的时光。
 
    那里因为没有什么事做，我便常去江边散步。那浑浊的江水里漂着整根整根的树木。那个部族的头领法语讲得相当好，他通知我野兽并不来骚扰附近的茅舍，我可以四处走动而不会碰到任何麻烦事。

    不过有天晚上，当夜幕来一时，我原以为自己坐在一根从沙砾堆里长出来的粗树根上，哪知他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动了起来，同时我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喂！我说，你在坐到我头上来之前应该跟我先打个招呼才是。你可不大懂礼貌呀，我的孩子！”

    原来刚才我是坐在一条鳄鱼(crocodile)的头顶上。不用说你也会知道我很快就跳了下来，双脚一落地，我撒腿就朝村子跑去。

    在身后，我像是仍然听到那粗哑的声音一边笑一边叫我，可我甚至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村落的头领看到我跑得汗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便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想想看，我居然不留神坐到一条鳄鱼身上了……，而更吓人的是，这条鳄鱼还会发言哩！”

    头领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呃！”他说：“他原先依然鳄鱼王呢！这是一只被他的部下废黜了的可怜的老鳄鱼，之后他就躲到这里隐居起来了。他的牙齿全掉光了，只能用剁碎的肉来喂他。除此之外，另的东西他都不能吃。但是他的心肠很好，他总以驮着孩子们行走为乐，而且还讲些以前的故事给他们听哩！”

    如果你们设身处地想一下，谁听了这些话都不免会大吃一惊的。

    大概看到我还不完全相信，头领就要他的妻子剁好五六斤羚羊(antilope)肉，自己又从一棵长得很高的红树上摘下一片宽大的叶子把它包好，然后塞到我手里对我说道：

   “你把这给他拿去吧，他一定会高兴的，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的遭遇讲给你听哩！”

    于是我又转身去找那条老鳄鱼，这时他已经又睡着了。不过这一回我可没傻乎乎地再坐到他的头上，而是先把肉放到了他的鼻子跟前，然后再把他叫醒。

    他打着哈欠，张开那牙齿全掉光了的大嘴，一边把肉吞下肚去，一边对我说：

   “对不起，我把你吓坏了吧？可我并没有看得清你不是本地人，不然，我是不会动弹的。”

    我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为了向他表示歉意，便首先询问他的康健状况如何。

   “除了牙齿，”他对我说，“其他都还算过得去，可我主要是心情不好。当村子里的孩子们在这儿时，我觉得时间还不算长。但他们一去上学，我就爱回首往事，不免感到有些沮丧。当一个人曾是君王时，可以对下属发号施令；不过一旦落得个众叛亲离，他就变得一无所有了。生活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但这毕竟是事实呀！”

    “怪不得现在你一个人隐居在这里，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你的部属把你抛弃了吗？”

    “一点不错，”他说。“不过我可不想发什么牢骚，因为当一个君王或国家总统的言行像个幼稚到极点的可怜虫时，他的人民抛弃他是理所当然的。”   
    像所有上了年岁的老人一样，这条老鳄鱼也喜欢谈他的已往。既然现在他已经打开了话匣子，那我再来提问就是多余的 
了。于是，当夜风徐徐吹过江面时，我就坐在沙滩上听他讲起自己的经历来。 

    “你想一想看，”他这样开了腔，“我竟然被一个像猴子(monkey)这样该死的植物骗过了。这家伙还没有一只可可核那么大哩，不过他就像俗话所说的，像猴子一样狡诈。事儿发生的那天跟明天完全一样，江里也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涨了水。事先我正在这里的上游，一动不动地躺在岸边，看着一只猴子在高高的树枝上做着各种滑稽举措，那些树枝刚好伸到江面上。我心里说：等着瞧吧，只要你一掉进水里，我连水温都不让你知道就把你吞下肚子。这家伙大概是看见了我，而且猜到了我的心思 （在我们当中，要做到这一点可并不难），因为他翻的那些筋斗都别出心裁。他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上，用一只手、一只脚大概尾巴倒挂着自己的身体，反正一个猴子所能想像的举措他全都做了。我呢，始终耐着性子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果然，不出所料的事儿发生了：一根非常脆弱的树枝折断了，我眼看着那只猴子从树上滚了下来。

    “我马上追已往，拼命地游了起来。哎呀，我看到了什么？我让你猜一千次恐怕也猜不着的：原来这个畜生碰上了意想不到的好运气，他掉到了一棵被大水连根拔起的树上面，这棵树正在被江水冲向大海。你可以想像得出当我看到他又趴在离水面只有几米高的树杈上不住地朝我做着各种鬼脸来耻笑我时，我的脸拉得有多长。”

    “我一会儿火冒三丈，可是很快地就晓畅了该怎么收拾他。于是我就召几个部下过来帮忙，而且小声地把我的打算通知了他们。我对他们说：

    得尽量想办法不让这棵树被冲到岸边的沙滩上去。我们要把他推到江心。如果我们能把他带到下流的那个岛子上，只要他一搁浅，那就有办法让这只猴子下来了。

   “说干就干，我的那些部下听了以后就马上把这棵树朝着小岛推去。刚开始，猴子像是有些畏惧，可是之后当他看到即将挨近长着树木的沙洲时，便当成这是江的右岸，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哩！他乘坐的那只 “木筏” 刚一靠岸，猴子便蹦了上去，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些树枝，攀到树上尖叫着说：

    喂，鳄鱼王，如果你有本事，就来找我吧。你以为可以抓住我了，对不？现在你就跟在我前面跑好啦。不过我可比你迅速和机灵哩！

   “我呀，以逸待劳，往沙滩上一躺，伸了一下懒腰，打了一个哈欠，这才不慌不忙地回答他说：

    你以为得救了吗，你这只捣蛋的猴子？可你已经成为囚徒了……。你是在一个岛上……，而这个岛……这个岛是我的家属居住的地方。谁也不会到这里来搭救你的！

   “猴子从这个树顶跳到那个树顶，在整个岛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我头顶上的那棵树上，而且在那里沉思起来。我看到他那一动不动的样子，便对自己说他大概是吓瘫了，这一回可要他好受的，得给他点厉害看，好迫使他就范。

   于是我便对他说：你听着：与其在上面等着饿死，你还不如下来的好。你知道我的家属是有耐性的。我们有成千上万，可以轮流看管着你，需要多久就监督你多久。

   “那猴子为了更便于和我攀谈，便跳下几节树枝。他对我说道：

    你们有成千上万吗？那可要拿出事实来证明。只有猴子家属才会有这么多哩！你们鳄鱼可是正在灭种的植物呀！ 

  “作为鳄鱼王，听到别人讲出这类话，显而易见心里是不痛快的。我感到自己作为统治者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便回答他说如果他临死之前一定要看到事实，那我可以向他证明我的部属确实是成千上万的。  

   “那好，”他对我说，“我这就下来点数。不过你得对我保证在我数完一万之前不能动我一根毫毛。要是你召集不来一万条鳄鱼的话，可得让我规复自由！ ”

  “因为我确信自己的家属不计其数，便绝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条件。我甚至得向你承认事先我还觉得这种念头挺符合哩，因为我不太会数数，而且有好多年我对我们的家属都没有进行过普查了。 
  “因此我就打发一些小鳄鱼到这条江的上、下流去，要他们把我的家属成员全召集到这个岛的周围来。他们的水性都很好，没用多久他们都游来了。一个多钟头以后，整个岛上成为黑糊糊的一片，而在他的四周，整条江拥挤得也像开了锅一样。这时我便对他喊道：

    喂，小猴子，你是数依然不数呀？

   那猴子不慌不忙地顺着树干溜了下来，用一种让人恻隐的样子望着我说：

   可怜的鳄鱼王呀，你的部下还真不少哩！但是说到守纪律，他们可太不像话了。你想想，这些鳄鱼全在那儿不停地翻腾，甚至连个队形都排不好，这叫我怎么来数他们呢？

   他说得很对。像这种样子，是难以进行统计的。于是我决定让我的部下排队站好。

   你先让一条鳄鱼到这棵树下面来，然后让另一条挨着他，第三条再挨着第二条站好。而我哩，就从一个背上跳到另一个背上去。只要他们把队排好，我就可以开始统计数字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于是我就让自己的家属一字排开。至于向这个畜生证明我的部下很守纪律这件事，它涓滴也不使我感到不快。这时，那猴子就从一条鳄鱼背上跳到另一条的背上而且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

   “数到二十五时，他已经到了岛子陡峭的岸边。于是我的部下就在水里排起队来。猴子看上去毫无惧色，持续往前跳个不停。我哩，就留在岸上坐镇指挥，让我的家属成员一个接着一个排好。猴子不住地数着，半点差错都没有。等他数到一百时，我承认自己已经有些稀里糊涂了，因为一上几十、几百，我的脑子就乱了套。可就在这时，我那刚学完学业返来的最小的孩子来到了我的身边，他对我说：

    数字是对的，这猴子数得很好，你对它尽管放心就是了。 而那猴子也不时地停下来，而且回过头对我喊道：

    现在是两千只了 （大概是三千只了吧！），不过你怎么也凑不到一万的。 

   “我哩，看一看自己的身后，我的家属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上游和下流来到这里，一眼望不到头。于是我心里有了底，便对他喊道：

    持续往下数好啦，你别性急！我一定我们不止一百万。

   “猴子又接着往下数。为了刺伤我的自尊心和转移我的注意力，他不时地重复着说些什么我夸口太早了啦，我简直没一点数字概念啦、我的家属总有一日会在地球上消灭啦，等等。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都是一大堆戏弄我的难听的话。而我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的可怜虫，竟愚蠢得连因为让自己的部下排成长蛇(snake)阵，正好给这个可恶的家伙在江上搭起了一座真正的浮桥都没能看出。

   “我持续对部下喊道：

    举措快点好不好，你们这帮好磨蹭的家伙！天黑之前我们非得把这个可恶之极的猴子收拾了不可！

   “可是等我晓畅过来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猴子离江岸已经只有几米远，我用尽全身气力喊道： 

   抓住他，他要从我们手里跑掉了！ 

  “但是，排在最边上的是一只老鳄鱼，等他反应过来时，猴子已经跳到了沙滩上，而且爬上一棵香蕉树的树干，可怜的老鳄 鱼只来得及打断他的尾巴并从他身后抓下一撮猴毛。
  “真不幸”， 儿子对我说，“我们的面子丢完了！”   
  “一点不错，闻讯前来的我的所有部下这时都向岛上涌来，这和造反险些没有什么差别了。  

  “你知道，我觉得自己还算有运气就这样便宜地下了台。他们经过表决，把我独自放逐到了这块河滩上来，幸亏这里的人们可怜我，因为开始时，我整天都伤心地流泪哩，你看，现在惟一能使我得到一点安慰的就是看到这些可恶的猴子都没有了尾巴，而且全光着屁股。人们管他们叫狒狒。他们都是曾经戏弄过我的那只猴子的儿女。他们成为孩子们耻笑的对像。我希望他们世世代代都带着这个显明的标记才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