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大学校园里的紫色木槿花开得格外灿烂。她的脸在一片余晖里,两朵嫣红。他在花树下问她:“你知道木槿花的花语吗?”她摇摇头。他说:“木槿花虽朝开暮落,但是它素面朝天,不恋繁华。它代表着坚忍、永恒和鲜艳。就像你一样。”她笑笑。他接着说:“木槿花开得这样盛大,多像一场爱情,倾其所有,毫无保留。”
初秋的时候,他和她恋爱了。学校处在小城郊区,他们常常偷空跑出去。她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两腿跷起来,粉色的裙子飞起来,像一只飞舞的蝶。
有一次,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辆摩托车,她小鹿(fawn)似的跃上后座,紧紧搂着他的腰,飞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那时候,天高云淡,风里有甜蜜的花香。
那一天,他把从生活费里挤出的钱一股脑掏出来,为她买了一件白色的上衣。白上衣丝绸一般平滑柔软,穿在身上,风一吹,飘飘欲仙。她舍不得穿,紧紧抱在怀里。他笑她傻。他把衣服夹在摩托车后座上。他想让她搂住他的腰,紧紧地。
到了学校,她把上衣抖出来,却发现袖口上竟然有一个小洞。他扯过来—看,懊恼地低下头——是被摩托车发热的排气筒烫的。她委屈得想哭。
第二天,他把白上衣塞到她手里,袖口上竟然多了一朵紫色的木槿花!原来,他跑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终于找到一家修补衣服的小店。用一朵花代替一个补丁,是小店的招牌。不过,他们从来没有绣过木槿花,在他的央求下,一朵紫色的木槿花就落入了皎白的袖口上。她写意地把衣服穿上,抬手之间,像有一朵紫色的木槿花在飞飞落落。
她想,一个男孩子,能有这样细密的心思,必定是温柔体贴的。毕业时,她义无反顾地跟随他来到他所在的一个偏僻的小城教书。在与故乡繁华的都市告别的时候,她头都没有回。
三年的时光,是花开花谢。她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中。有一日,她在专心备课,他在灯下盯着她。他说:“我不再爱你了,我们离婚吧!”她笑笑,以为他在开玩笑。“别厮闹了,明天还要上课。”他垂下头,“是真的。”
她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的他,陌生得像是她从来不熟悉,她盯着他,他不敢抬头,说是因为另一个女孩儿儿的介入。他重复了许多遍“对不起”。
这算什么呢?他像一个霸道的叛军,把她掳了来,扔到一个举目荒寒的地方,然后一个人绝情地离开。这个小城里,她只有他一个亲人。
他把房子、蓄积,连同所有的影象,都留给了她,一个人净身而出。她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把绣着紫色木槿花的白上衣拿出来,穿在身上,久久地发愣。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倾情演出的舞者,拼了一身的热情把自己跳老了,最终,剩下的,只是一双褪了色的红舞鞋,多么凄冷。就这样,一生就打发了?
她不想回父母家。她已经把青春赌在这里,现在赌输了,还怎么转头?爱情关闭了门,生活的窗子,还敞开着。她重整旗鼓,开始在生活中奋力打拼。小城里,另有她的学生、朋友和同事,她不孤单,她要留下来。
十年以后,她成为小城里大名鼎鼎的人物。她靠自己出色的成绩,做了小城重点中学的校长,之后又做到教育局副局长的位置。她桃李满天下,生活充实而满足。她在他的小城里,扎下根来,为自己赢得了一道道光环,他却日渐暗淡下去。她偶尔翻出压在箱底的那件白上衣,袖口上的木槿花,已经被流年洗褪了颜色。她拿起,心里有隐约的疼;放下,心里又是淡淡的空。她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另有恨。
她想,他是她人生的列车,载她驶入一个她要到达的地方。她下车了,他径自去了。她到了属于自己的目的地,从此与他再无关联。那一站,是她要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