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Sir走进教室,我就想,这是个怪胎吗?
1997年,我刚升入县一中高中部,董Sir是我见到的第一位老师。
锅盖刘海、起褶的西装以及一双“双星”牌运动鞋,残忍地暴露了他的凤凰男身份。这还不够,董Sir一开口全班哗然,一口地道、纯正的河南腔飘荡了整整45分钟。
董Sir长得太像《家有仙妻》里的陈天贵——硕大的鼻孔上顶着一对三角眼,撅起的嘴唇里塞着一排不甘寥寂的龅牙。
那是董Sir的首次亮相,让一班彼此还陌生的学生迅速熟悉起来。
所幸少年们卓越的模仿能力有助于我们迅速听懂、熟悉董Sir的滑稽口音。逐步地,我发现董Sir是一位博学的老师,也许正因为此,校长才不拘一格收了他。
董Sir是人才。数学课上给我们讲拿破仑、比尔·盖茨、百慕大三角,大家听得眼睛发亮、心神专注时,他在黑板上列起了三角函数。相比授课本领,董Sir幽默的作风更为大家所喜爱。记得有一次早自习,7点30分的铃声响过好久,董Sir还没有出现。7点40分他终于一脸倦容亮相了,头发翘得像毽子一样,衬衣纽扣一切错位。董Sir平静而真诚地说:“起晚了。”全班同学为之鼓掌。
之后董Sir成为我们的班主任,在那不算长也不算太短的时间里,他组织全班开展迎澳门回归朗诵会,教我们韵脚和重音;他在政治课上旁听,突然之间站起来和老师辩论唯物主义;他独立完成极具电影效果的Flash在公开课上展示。他的才华令众人倾倒,可外形依然雷倒大家。董Sir果断不去整那排龅牙,毅然决然地保留着一头随时变成毽子的中分;两只裤腿不同高度地卷起,显而易见是刚上过厕所;用不知道洗没洗过的手,摸摸前排同学的后脑勺:“照你这样下去,期末考试一定是老末!”
一学期没过,班里传出一位漂亮的女生暗恋董Sir。在教室里,董Sir像一个身披战袍的超人,常常一口气算出一大串数字让大家自惭形秽,于是我们抛弃盘算器,动用一切巧算和他拼速度。当我们的速算炉火纯青时,他在黑板上挑衅地写下一道选择题,全班同学在草稿纸上下笔如飞,声音如大雪扫过万顷竹林。董Sir站在讲台上,衣服前面拖着一个未剪的标签,他用眼角看我们,语气轻视,“这还用算!一眼就看出来选C。”
董Sir总是这样,出毫无章法的题,让我们方寸大乱,而他仅思路一转,轻松化解;他以年长一些8岁、大本毕业的资历与涉世未深的我们PK,让我们在他轻视的眼光里溃不成军。一次学校大扫除后,董Sir彻底成为同学们眼中的英雄,我们班负责的卫生区被校方勒令返工,董Sir扬言说:“地上本来就该有土,没土哪能叫地!”果断不让我们重扫。
追念到来,那真是黄金般的一学期。
犹如一把不羁的火种,董Sir扑灭了我们蠢蠢欲动的青春。这种特立独行的气场培养了大家的自信和自恋,我们开始质疑传统范例,创作自己的座右铭。做题不用算的,用看的;纪律不用守的,用叛的。我们开始觉得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是鼠目寸光之辈,我们才是天骄,是世界的主宰。
但是非主流永远不能取代主流,董Sir像一朵烟花,虽然流光溢彩,却不能长驻天幕。
学期末,董Sir的班主任身份被拉下马,数学老师也换了。我们没有像送别Mr.Kiting那样站在桌子上召唤董Sir,因为我们模糊晓畅,如果不毁灭你,整个世界都是要被颠覆了的!
董Sir陨落在初中年级,悄无声息直到我们毕业。
之后常听小几届的校友提起董Sir,最牛鸟语教师,想想就知道是他。听说他的语气有所收敛,但眼光依然桀骜。还听说他结婚了,有了个闺女(daughter),闺女长得像父亲(father)——苍天,我为她祈福。
说真的,董Sir曾带给我什么呢?就是在每次碰到困境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想到他永远改不掉的河南话:“世界上木牛减缓不了的兰题,每秒前哇亿次盘算速度的电脑也不过是人脑的一个滋几(子集)。”那时我就觉得困难真细微,生而为人,真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