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个兄弟姊妹,只有姐姐还在农村。
我们小时候,母亲说因为只有一个闺女(daughter),她要好好管束。她管束的题材实在是太广了,其结果就跟她自己说的一样,一天骂十二顿收工。比如,姐姐到了爱吃零食的年龄,找不到吃的,就抓一把稻子慢慢剥,骂;一家人看电影电视,不太清楚的剧情姐姐就要问,骂;到了喜欢打扮的时候,姐姐用自己挣的钱买了条牛仔裤,更是破口大骂。
骂并没有骂出一个大家闰秀来,但姐姐很勤快。初二她成绩不好不愿意读书了,就辍学回家种田。14岁的她肩膀挑不起担子,疼得直哭。之后父亲(father)出钱送姐姐上了裁剪班。冯阿姨叫姐姐给她打下手,每日用自行车驮着重重的的布匹赶集去卖,因为是学徒,没给工钱。而且冯阿姨很精明节俭,再晚总要姐姐回家吃饭。这么跑了两三年,母亲终于开口说依然别去了吧。
接着,姐姐先是学打竹门帘,之后又学编筛子。农民用的大抬筛两块钱一个,买竹子只需要一块二左右。母亲买来竹子,剖成篾条,手把手地教会了姐姐。从早到晚,母女俩每日盘踞在院子中心,像两只蜘蛛(spider)。她们的手指伤痕累累,常常直不起腰来。我有时去帮着编,姐姐说:“快去看书吧,妈妈看见了要骂我。”
姐姐就这么跟母亲学着一个农村妇女的全套武艺:做饭、喂猪、割草、种地、做针线、织毛衣、酿醪糟、做豆瓣酱……姐姐的鞋垫做得十分精美,她用各色的碎布拼成漂亮的图案,用彩线在上面绣出花和字来,跟画一般。我都舍不得用,可母亲说做得那么慢,跟姐姐人一样中看不中用。
十七八岁的姐姐长成为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媒婆踏破了门槛,母亲一个又一个亲自把关。有个小伙子高中毕业,家景还算殷实,人很聪明肯干,全家都觉得不错,姐姐还让我去他家侦察过。到了谈婚论嫁,母亲说自家三个儿子都考出去了,想让女婿上门,小伙子不干。母亲生气了,说他家在山上,你嫁已往累死你。父亲不大赞成母亲的看法,就问姐姐。姐姐哭了,说她舍不得离开爹妈,一辈子不嫁也要守着父母。
如果姐姐爱过,唯一的一定是这个人。
我大一时,一个远方来的小伙子被母亲选中在我家和姐姐成为婚。父亲出钱让小两口在镇上开了个卖玉米和饲料的铺子,之后还盖了小洋楼。
大二暑假我回到家,姐姐正大着肚子,每日走七八里路到镇上去守铺子。我说怎么不交给姐夫?父亲怒气冲冲地说:“同样的生意,你二伯一年赚了一万多,他刚刚保本,你说咋敢让他接手?”不久姐姐生孩子,铺子就关了门。那年我帮家里收了稻子才走的。我第一次作为主力干农活儿,累得浑身连手指尖都疼,倒在田里就不愿意起来。
我持续在学校虚度青春,可家景逐步不行了,原因是养猪亏钱。一个假期里我回到家,吃午饭了姐姐还不返来,母亲说你去叫她吧,她在路上拾煤渣。我到两里外的一条在建公路上找到了姐姐,在她身边蹲下,一边捡一边说,回去吃饭吧。烈日下她已经捡了两个月。
之后我毕业、工作、成家,只是回老家时会看到姐姐。
有一年,姐姐鼻子上有个疮烂了一个月了也舍不得费钱治,我就把她接到城里。那时我还没房子,在岳母家吃饭。老人家特意给她拿了一个大碗盛饭,吃完一碗,她在过道里偷偷问我:“小弟,我还想添一碗,行不?”
父母年纪大了,经我们动员到城里来住在大哥家里,剩下姐姐一家在农村。春节回去,我们知道姐姐得了咽炎、食道炎、胃炎,还神经虚弱,就是不愿意去医院。
之后听母亲说她病得起不了床,我就给大哥打电话,接她到城里来治。她去医院查了,拿了一点药,就回去了,说因为儿子还没有成人,不是癌症她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