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想到,虚荣的母亲,在人前竟是这样尽力袒护着我和小弟的疏忽和大意。而我们,不仅没有努力地满足她的其实女人本性里都有的一点点虚荣,甚至连她受了人耻笑过后的安慰,都没有一点点。
母亲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又最爱走街串巷,逮着不熟识的人,都会同人家兴致勃勃地唠叨上半日,寻根究底般地问别人的家景优劣、收入高低,尔后拿来与自己的作比。表面上吹捧人家一番,心里,却会因己不如人,而大大地失落上一阵子。返来自然又会无休止地唠叨一番,说谁家的房子大了挣钱多了,谁家的儿女孝敬爹妈买来高档营养品了,谁家的闺女(daughter)钓了个金龟婿风光返来走亲戚了。这过后自然是话锋一转,谈及父亲(father)的平庸人生,谈及我和弟弟两人怎么只顾着自己读完本科读硕士,念完硕士还野心勃勃地要出国读什么洋博士,也不想想父母的难处,早点挣钱养家,哪怕让她同女伴们一样,抱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出去让人夸一番,也比而今一年年没终点地把书念下去强。
我们都觉得母亲无理取闹,皆不理她。大概推出父亲来,将她的妒忌与虚荣批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每每母亲都气咻咻地摔门而去,非得我们亲自去请才返来吃饭。但吃饭的时候,仍不忘把我们再痛贬一顿。我们知道她要面子,便让她一马。况且,从不珍惜自己所有,总把别人的一份好,放大十倍来折磨自己的人,实在是不需要与她盘算。
所以我们照样在父亲的鼓励下,快快乐乐地一年年把书念下去;亦将出国的美梦,踏踏实实地做下去。甚至有了成绩都不愿通知母亲,怕她又憋不住,拿出去与人作比,比不过人家,返来又惹是生非。
有一次出门买东西,返来走至一个拐弯处,却一会儿停住了。母亲尖细的声音,很清楚地传到我耳中来:“我们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出息,都争着往外洋去读呢!我这当妈的,也能跟着沾叨光,到时去外洋转一转,见地见地呢!”
我听了不觉一笑,想母亲真会为自己贴金,还没影的事呢,便被她说得像模像样。正欲前行接她回家,别在这儿让人笑话,却听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懒懒一笑,道:“还要念那么多年书,您老得搭多少钱操多少心啊,怕是等他们一个又一个成龙成凤了,您也吃喝不动了,没福消受他们这迟来的孝心呢。依然像我那几个儿女们好,大学毕了业便成家立业,早早地孝敬我,带着我各大城市地游逛,山珍海味地猛吃,经历过这些,死也心甘了。”
我的心开始针扎似的痛。母亲却早已仓促地接已往,说:“大姐你不知道,我那俩孩子,可是听话得很,从没用我操过什么心;从上大学起,就没花过家里一分钱;现在读了研究生,不只把书读得很棒,帮导师代课,比那工作了的人挣得还多呢。我说过许多次不缺钱花,还非得每月给我寄千儿八百的,说让我领双份退休金。这不,我穿的衣服都是他们买的;你看这羊毛衫,就是往年我和他爸被他们接到上海游玩时买的,五六百块,是外国的名牌呢!”
这样一通话,终于让那女人虚情冒充地说了一句:“您老好福气啊。”便失望地走开了。而我的心,却在母亲这番尽力为自己贴金的谣言里,一阵阵地痛。从没有想到,虚荣的母亲,在人前竟是这样尽力袒护着我和小弟的疏忽和大意。而我们,不仅没有努力地满足她的其实女人本性里都有的一点点虚荣,甚至连她受了人耻笑过后的安慰,都没有一点点。
我红着脸,躲开犹自站在原地发怔的母亲,缓慢地跑回家去。想着自此过后,没有享过什么福的母亲,再怎样地喋喋不休,我的这颗心,也都应耐心地停下来,陪她分担一些这样无处可以排遣的寥寂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