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宝师徒密议
1966年炎天的一个深夜。
位于S城外的天灵山上的灵宝寺已经进入梦乡,大雄宝殿、金刚殿、库房及僧舍沉浸在一片静谧与阴郁之中。唯独那座七级浮屠天灵塔却像个警觉的监寺护僧,昂然挺立在这茫茫夜色之中。
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一条黑影轻捷地翻太高耸的寺院围墙,猫行鼠窜般地来到天灵塔下。
天灵塔是座石塔,18年前一场雷电引发大火,把天灵塔的木结构烧了个精光,只剩下这座完整的石芯。此刻,石塔第二层的石室中,闪动着一丝微弱的烛光。一老一少两个僧人围桌促膝而坐,正窃窃私语,两人的脸上露出了焦虑和不安的神色。只听那个盘膝而坐的20来岁的小和尚焦虑地问道:“师父,万一明天红卫兵和造反队真的杀上山来,一定要追查这件金袈裟,那时可怎么办呢?”
“海量,你说说看,要怎么办才好呢?”有着一缕齐胸的银白髯毛,面色红润的寺院方丈一重反问道。
“依徒儿之见,干脆把它交给红卫兵,交给国家政府,以免……”
“傻话!”一重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这件金袈裟代表着我们净宗佛门派1300多年的历史,闻名于国内外,是我们佛之宝贝、国之荣威呀!你就能保证在这批毛头小伙子中没有大暴徒吗?”
“这……”海量一张圆脸涨得通红,两条浓眉间隆起了一个疙瘩,”师父,如若不交出金袈裟,,红卫兵造反派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茶姑通知我,明天城内戒幢律寺的老方丈,就是为了那只商代铜鼎,给他们活活打死……”
“别说了!”一重悲痛地打断了海量的话,神情肃穆地望着眼前上下跳跃的烛火,“到时,我自有办法。”少顷,他望定海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有一句话,就是舍命也要保下这件无价之宝,不让它落入大暴徒手里。你回答我,你能做到吗?”
海量猛地站起,眉宇间洋溢着一股浩然正气,“回师父,为护国宝,为存佛威,徒儿海量就是赴汤蹈火、身首两离,也万死不辞!”“徒儿言重了!”说着,一重从怀里摸出一包用紫绒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放到桌上,“为师笃信于你,一切交付给你了!”
海量接过紫绒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件黄褐色的袈裟。这件袈裟粗看与普通袈裟没有两样,但细细一看却大有讲求:在袈裟86块缝联之处,均嵌有一条细如茧丝般的金光闪烁的金丝线,袖口与领口处均用薄如蝉(cicada)翼的金箔圈联。这件袈裟自辗转传到灵宝寺后近千年的历史中,一向被佛门奉若神灵,供在神龛内高高搁起,不再动用。所以虽历经沧桑,仍无磨损之处。只有右肩叠领处有个细如米粒般的破洞,不知是那代佛家禅师不慎烫下的香洞。
此刻,一重用哆嗦的双手捧起金袈裟,哽咽着对海量说:“徒儿,这件金袈裟的前程与老僧毕生的夙愿就一切交托与你了!”说罢,一重潸然泪下,弓膝就跪。海量大吃一惊,叫声“师父”,忙上前将一重扶起。正在这时,忽听楼下塔梯上传来“吱呀”一声。
师徒俩闻声脸色陡变,同声喝问:“谁?”
“是我,净无。快启塔板。”
海量望望师父,见师父把金袈裟塞入被褥藏起,这才已往掀开塔板。
净无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精壮小子,五短身材,穿一身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草绿色军装,左臂上佩着一只大红的臂章,上面“园林反动造反队”七个黄字分外显眼。要不是他秃顶上依稀可辨的几个戒疤,还真看不出他曾是佛门子弟、出家人呢!
净无跳上楼,一屁股坐下来,端起桌上茶碗先咕咚咕咚猛喝了一气。
“净无师兄,你怎么不在山下造反队呆着,上山干什么来了?”海量新鲜地问。
净无放下茶碗,一抹嘴,喘着气说:“师父师弟,不好啦呀!刚才我听到王大元和红卫兵小将头头商量,明天天一亮,他们就要上山查抄‘四旧’来了。”
“师父,他们果然来了!”海量焦虑地望了望师父。
“慌什么!”一重瞪了海量一眼,岑寂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嘛。”
净无见师父这样笃定泰然,站起身来说:“师父,这些烂泥菩萨砸了倒没有什么可惜,只是那件佛宗之宝金袈裟,可千万不能毁了呀!”
一重淡淡笑了一下:“放心吧,我决不会让它落入大暴徒手上去的。”
净无这才舒了口气。师徒三人重又坐下闲扯了一会儿,见时间不早了,净无说恐出来久了,山下造反派要起疑,便匆匆告辞,起身走了。
眼看净无的身影消逝在寺墙之外,一重离开塔窗,来到海量身边,望着这个“关山门”徒弟说道:“海量徒儿,事到现在,我也把心中的隐事全向你说了吧。那个常常进寺供奉香茶鲜花的茶姑,不是别人,就是我的亲生闺女(daughter)!”说着,不由得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海量一听,惊讶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原来,方丈一重是湖北枣阳县人,俗名叫张金发。一家三代都是佃户出身,替财主扛大活的长工。张金发40岁那年的一个炎天,心怀鬼胎的东家有意把他差使到离家几十里外的地方去干活。某天深夜,那东家趁张妻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闯进张家,把张妻给强行奸污了。张妻含辱受屈,一气之下,扔下未满周岁的闺女,悬梁自尽了。张金发闻讯赶回家里,悲愤欲绝,一把火把东家的庄园烧了个千干净净。然后抱着襁褓中的闺女,一路颠沛离开故乡,来到江南,投在灵宝寺老方丈印真门下,落收回产业了和尚。按出家人的端正,他只得把未满周岁的闺女寄养在山下茶农家里,并取名为茶姑。
张金收回家后,师父给他取了个法名一重。自此以后,他恪守佛门戒律,苦读经书,深得印真法师信赖。印真法师去世之际,便破格把他从一个小小的监寺提拔为全寺方丈。
印真法师提拔一重过后,又把作为唯一承当净宗派佛门的象征性的佛权——金袈裟授予了他。然而,这件闻名国内外的金袈裟引起了国内外佛门和一些别有效心的投机者的垂涎和注目。多亏一重方丈精明善断,严加保护,才没使这件金袈裟失落他方。谁知一场动乱的火焰,却将要绝不留情地蔓及到这件金袈裟了,这叫一重方丈怎不痛心疾首、忧心忡忡呀!
海量是一重最喜爱的一名“关山门”徒弟,自打海量16岁从佛教学院毕业后,一重就把他列为着重培养的佛门承当者。然而,心怀叵测的海量的师兄净无也一向窥探着灵宝寺方丈这个宝座。但因为他为人狡诈,爱慕虚荣,所以,一重方丈一向对他怀有戒心。果然,这次史无前例的运动刚开始,投机取巧的净无就一马当先地投奔下山,报名参加了山下的园林造反队,戴上了造反派的袖章。虽说他一再向一重和海量表示,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一重方丈对他仍迫不得已留一手!
这一晚,师徒俩谈了许多许多,不知不觉中东方已经发白佛教史上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大难就要开始了!
勇献身悲壮激越
烈火终于烧上了灵宝寺。造反派与红卫兵一路,挥动着大棒、铁橇这类原始的武器,砸开了尺把厚的寺门,咆哮着冲了出去。素来视为清规戒律的佛堂、经楼、僧舍、大殿,此刻,任这些造反英雄勇猛冲杀驰骋。几百年的古佛被砸成为粉末,千年的文明顷刻间化为灰烬,弥陀佛、四大金刚在灰烬中倒塌下来,十八罗汉、观世音在棍棒交加下断臂折腿、痛苦呻吟。这一声声的轰鸣声、断裂声,重重的地叩击着一重的心弦。海量扶着师父,无力地倚塔站立,泪水和怒火交织在一路……
“英雄们”把一尊尊佛像扔到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浇上了汽油,点上了火。顿时,整个广场一片火海,熊熊的火焰把大殿的檐角都烤焦了。净无把袖管挽得高高的,一顶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黄军帽戴在了他的秃顶上。他围着火堆起劲地奔跑着,吼叫着,把一块块丢散的木疙瘩扔在火堆中,火堆里不时爆溅起耀眼的火星。
“一重呢?一重那老秃驴呢?”“不好,一重溜了,快把他抓起来!”突然之间,从库房里嚎叫着奔出几个造反派,东张西望四处找寻起来。海量担忧地对一重说:“师父,依然躲一躲吧。”
“躲什么?我站得直,坐得稳,没做亏心事,没有什么可怕的。”说着,一重撇开海量,大声道,“别找了,我在这里!”
“好哇,老秃驴在这里呢!”
“把他捆起来!”造反派蜂拥而上,正要动手。突然之间,海量一个箭步挡在师父面前:“不许动手,有话好好说。”
“哪来的小秃驴?滚开!”为首一个魁梧的造反派不由分说,朝着海量的脸面就打过来。
海量轻轻把头一偏,那家伙扑了个空,不由恼羞成怒,向左右把手一挥:“上!给我打扁了他!”
六七个造反派和红卫兵一拥而上。但他们哪是海量的对手,早被海量东推西搡,滚到一边去了。急得一重连连大喊:“海量,你忘了我刚才的嘱咐了吗?”
这时,海量已预备豁出去了,他双眉竖立,双目圆睁,随手抢过一根大木棒,雄赳赳地大喝一声:“这也欺人太甚了!”
那大个子见来硬的不行,眼珠一转,朝旁边几个红卫兵姑娘把嘴一撇。她们心领神会,尖声喊着“放下武器,缴枪不杀”,就向海量围来。海量自出家佛门后,再未近过女色,见一个又一个女将挺胸捋袖逼上前来,不由心慌意乱,脸涨得通红,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忙连连前进。这时,不知那边打来一棍,正打在海量的头顶上,海量只觉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王司令来了!”“王司令。”
只见从库房走出一个中年须眉,他叫王大元,是园林反动造反队队长,他自封为司令。
王大元狞笑着走到一重身边:“一重老方丈,你对我们这破旧立新的反动行动有什么看法吗?”
一重反唇相讥道:“好!好得很嘛!”
“那好!”王大元突然之间之间之间马脸一拉,把一只摊开的手掌直伸到一重的鼻子底下,“你就把那封建迷信的祖师爷交出来吧!”
“你说什么?”一重佯装不解。
“金袈裟!”王大元一字一顿地说。
“不知道!”一重也平静地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妈的!你不知道?那么……”王大元把脑袋转向一边的净无,“净无同志,你知道吗?”
“这……”净无躲躲闪闪地望着一重说,“师父,这寺院也毁了,佛像也砸了,你还留着那件1日袈裟有什么用?就交出来吧。”
“闭嘴。”一重狠狠横了净无一眼。净无自讨没趣,怏怏地躲到人群后去了。
“一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限你5分钟,不交出金袈裟,我就把你和这整个寺院一路烧个精光!”王大元咆哮起来。
听到这里,一重不由浑身一震,他心里晓畅,这批发昏的“造反英雄”是很可能这样干的。眼看这批百年佛像已经惨遭摧毁,这千年古寺可不能再毁于一旦呀!
“怎么样,考虑好啦没有?我看你依然识相点吧!”王大元又抓紧催逼。
“好,我交给你。”一重毅然决断道。
“这才像个反动的和尚嘛,哈哈!”王大元听说一重愿交出金袈裟,不禁喜出望外,哈哈大笑起来。
一重鄙夷地瞟了王大元一眼,冷笑一声,转身走出人群,一步一步颤巍巍地向大殿前高高的石阶上走去。烈火熊熊燃烧着,鼓起阵阵风儿,吹拂起一重身上的袈裟,像一只凌空展翅的苍鹰(heron)。
“你上哪儿去呀?快把金袈裟拿出来立功赎罪呀!”王大元和红卫兵造反派们在下面嘈杂起来。
一重走到石阶终点,转过身,猛地扯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了穿在里面的一件金黄色袈裟:“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净宗佛门的庆幸,我们中华民族的宝贝!”
“接待你回到反动路线上来!”王大元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他发狂似的拨开人群,向台阶上冲去。
“滚下去!”一重见他迫近,冷不防飞起一脚,朝王大元当胸踹去,王大元嚎叫着滚下石阶。
一重方丈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慨然道:“这是中华民族佛教界的骄傲和荣誉,就这样给你们,未免太便宜了吧!来吧,随我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取吧!”说完,一重转身就向熊熊的火堆跳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重奋身跃向火堆的一刹那,从大殿的高墙上跳下一个人,直扑向一重,把一重拦腰抱住。
一重扭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净无。
金袈裟之谜(2)
一重喝道:“放开!”但净无反而抱得更紧了。这时,一重似悟到了什么,用手肘抬起净无的下巴,冷冷地问:“怎么?是要和我一同去西方极乐世界?”
“不、不是,是……”净无不敢正视一重犀利的目光,结结巴巴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依然舍不得这件金袈裟?”一重从牙缝里迸出最终几个字,一声断喝,“下去!”伴伴随着吼声,一重张开青筋暴绽的五指,向净无的脸上劈去。净无没有提防,脸面上重重挨了一下,惨叫一声,滚下了石阶。待他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时,一重方丈已经在一片惊呼声中跳进了烈火中……
“扒出来!快把他扒出来!”王大元狂跳起来。然而,等造反派们用钉耙七手八脚地把一重从火中扒出来的时候,一重方丈的身躯已成为一段乌黑的枯炭,而身上的袈裟也化为了灰烬。
遇色狼(wolf)师兄息怒
再说海量被人暗算,击昏在地。待他醒来,一切已是不可拯救了。他望着惨死的师父和被糟践得墙倒壁塌、破碎不堪的古寺,心如刀绞。他流着泪,和几位僧友一路,一边劝慰着痛不欲生的茶姑,一边草草地把师父埋葬在寺后的小松林内。
大部分造反队员和红卫兵都下山了。寺内只留下少数几个红卫兵,留作进驻寺院的工作队。
当天傍晚,净无在一重的新坟边找到海量和茶姑,通知海量,说因为他向王大元求了情,王大元已赞成让海量留在寺内,做些石塔周围的清洁工作。海量一听,正中下怀,连忙拱手谢过师兄净无。当晚净无护送茶姑下山,海量仍回到他的石塔住下不提。
茶姑往年27岁,长得清秀、挺拔,像个典型的江南农家姑娘。虽说她自幼寄养在山下农家,但却是灵宝寺的常客,对父亲(father)和金袈裟的事她十分清楚,也很晓畅其中的主要性。那天空上午,她看见造反派和红卫兵荷锄掮棍杀上山去,心里一向忐忑不安。果然,下午l时左右,净无偷偷地下山来向她报了一重师父惨死的噩耗。她一路踉跄来到山上,抱着父亲的遗体痛不欲生,频频想撞在墙上一死了之,都被海量他们死死地拉住了。海量深知茶姑的心情,见眼前没人,就把师父一重生前的嘱托向茶姑和盘托出,茶姑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再说海量自留在石塔过后,只说头伤未愈,不能动弹,一刻也不离开他的石塔。每日三餐饭菜均由茶姑亲自送上山来,净无也仗着自己是工作队副队长的身份,不让闲人随便闯入石塔滋事,对外只说石塔中的小和尚是个被控制的坏分子。所以,海量和茶姑的来往竟也没人干涉,这日子一天天倒也过得安逸太平。
一晃眼已是4个年头已往了,现在已进入了70年代。这一日正午,海量正在塔中练打“螳螂(prayingmantis)拳”第二套路,突然之间见茶姑哭哭啼啼走进塔来,海量忙问:“茶姑姐,出了什么事?”
“长寿杀千刀的,不要面孔……”
“又是何福这条色狼?”
茶姑抽泣着点摇头。
说到这何福,他原是山下农场中的炊事员,30多岁年纪,长得獐头鼠目。文革一开始,他仗着他姐夫王大元的牌子,摇身一变,成为寺院工作队的队长。这家伙生就一对色眼,轻浮下贱,所以,人们见了他都十分厌恶。这几年他独守山上,本是闷得慌,见茶姑这样一个苗条姑娘时常进出寺院,顿时起了歹念,时常拦路加以调戏。
“这畜生!”海量年少气盛,血气方刚,顺手从门后操起一根白蜡棍,就向门外冲去。
“站住!”茶姑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止住啼哭,喝住海量,“海量弟,难道你忘了你肩上的担子了吗?”
“不教训教训这畜生,难出这心头之气。”海量把手上棍子狠狠向地上顿了顿。
“海量弟,你可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呀!再说,何福他没敢把我怎样。”
海量把棍子扔回墙角,愤愤然说:“下回再这样,决不轻饶了他。”
正在这时,净无匆匆走了出去,一问事儿原委,也十分冒火:“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这样下去,我要请示革委会,把他调下山去!”正说着,塔外奔来一个工作队员,大声叫着:“净无队长!”净无忙迎出去问什么事。只听那人说道:“山下园林革委会打来电话通知,下午召开全体园林负责人迫切聚会会议,让你快去参加。”
迫切聚会会议!什么聚会会议这么迫切?一片疑云掠过三人的睑上。
傍晚时分,净无回到山上。他马上来到石塔,向海量透露了这个迫切聚会会议的一切内容。原来,山下园林革委会接到中心文革小组的直接通知:明年三月中旬,将有一个E国佛教代表团专程前来我国访问,并指名要来灵宝寺,参拜他们净宗佛门的老祖宗金袈裟。
“金袈裟!”海量不由脱口喊了出来。
“对!”净无两眼望定海量,试探着说,“海量你看,这件金袈裟连中心文革小组也这么正视,要是能保存到明天,你我至少能官升三级,说不定还能捞个省革委会候补委员当当呢。”
海量淡淡地笑了笑,说:“何止是升官,就凭这件金袈裟发财,也能吃喝它个几辈子呢!可惜它已与我师父一路化……”
“别说了好不好!”茶姑一听提到她父亲,眼圈又红了起来。
外国代表团参观灵宝寺!这可是一个破天荒的特大号新闻!到明年三月,屈指一算,至多另有半年时间,可眼下灵宝寺这副烂摊子,可怎么向外国友人交代昵?这一下,顿时慌了这批靠造反起家的主任、副主任们的手脚。于是,他们报请顶头上司,得到上面直接拨款,马上请来泥塑、木工匠人,大兴土木,大力整修灵宝寺。
保师妹短兵相接
在一片雀噪鸦嘈声中,修复灵宝寺的工程开始了!净无一时担任了修复工程的总指挥,可称得上是个大忙人,跳进跳出,忙得不可开交。园林革委会不知从哪里搞来几尊破烂不堪的佛像,在大殿中高高搭起脚手架,又不知从哪里觅来了几个泥塑师。其中有一个40来岁的名叫刘太生的泥塑师,据说他的手艺最强了。
那刘太生为修复祖国文物,可真是一片赤诚。他整日爬在脚手架上工作,把泥巴弄得满身都是,但仍是笑嘻嘻的。为配合刘太生工作,净无又把那个寺院清洁工、老右派,别名老章头的章丰安排在泥塑师刘太生身边,做些下手活。幸亏那老章头有些小聪明,拌拌泥巴什么的,倒也派得上用场。就这样,刘太生与老章头分为一个小组,专门修复大殿左右的四大金刚。
说来也有趣,刘太生与老章头两人在工作上配合默契,但他俩的脾气性格却水乳融会。
刘太生像个弥陀佛,一天到晚笑眯眯的,与人说话未曾开口,总是先要笑上那么几声。而老章头却不是这样,他整天板着脸,干活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吭,像别人欠他多少钱似的。大概是这顶戴了十多年的右派分子的帽子,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缘故吧。
那天,净无把老章头领到脚手架上,把他介绍给刘太生,刘太生倒一点也不顾忌,和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自动打招呼,还自动握了握老章头的手。那老章头可好,不但连屁也没放一个,反倒两眼定定地把刘太生打量了半天。听说老章头削职遣送回乡之前,依然×市的一个公安局长呢,可连起码的礼节也不懂。幸亏刘太生为人开朗爽直,也不盘算这些。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修复寺院的工作己进行一月有余了。
这一天,茶姑如同往常一样进寺给海量送饭。沿湖山区的天气真是捉摸不透。茶姑出门时天依然好好的,才走到半山腰,天公就不作美了,转眼间就是一阵倾盆大雨。茶姑连忙奔到半山腰那块突出的鹰嘴岩下的观音洞躲雨。这时,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从岩洞里窜出一个人,拦腰抱住了茶姑。茶姑大吃一惊,定神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色鬼何福。此刻何福是兽性大发,喘着粗气,拦腰就把茶姑按倒在供桌上,疯了似的撕扯起她的衣服来。茶姑万分恐惧感,又急又恨,竭尽全力挣扎呼救,无奈都被咆哮的风雨声掩盖了回去。就在茶姑绝望的时候,突然之间平地里一声炸吼,从雨中冲进一个人来。何福定睛一看,竟是净无。无奈,他只得恨恨地丢开茶姑,挽袖迫向净无。净无见状就地一蹲,一个扫堂腿,何福没防备这一着,着实吃了一脚,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净无眼疾手快,一个腾跃跳到何福身后,趁他还未立稳,狠狠一掌击在他的后脖颈上,把他打出了观音洞。
“茶姑妹,你受惊了!”净无转身把茶姑扶起,茶姑如遇救星,喊了声“净无哥”,便泣不成声了。
不一会儿,雨过天晴,净无和茶姑来到寺院内石塔上。海量听茶姑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更是拊膺切齿,像头暴怒的狮子(lion),非要下山找何福决一死战。后经茶姑和净无一再劝阻,这才余怒未息地坐了下来。
当下,师兄弟三人约定,为避免何福的报复,决定从明天起,海量的一日三餐改由净无承担,茶姑尽量少来山上。商议停当,天色已是不早,茶姑告辞海量,由净无送下山去。
谁知净无陪着茶姑离开石塔,刚走到大殿门口,何福就领着五六个精壮男人迎面闯进大殿,凶神恶煞般拦住两人的去路。
打头的何福恶狠狠地指着净无骂道:“好一个包庇牛鬼蛇(snake)神的反反动分子!同志们,上啊,给我捆起来!”
净无没想到何福会杀回马枪,不由一怔,就这当儿,五六个精壮男人一拥而上,把净无按在地上。茶姑见状大吃一惊,转身欲奔回石塔报讯,却被何福一把扭住,搡在大柱上动弹不得。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只听半空中一声“慢着”,脚手架上跳下了那个泥塑师刘太生。他笑嘻嘻地走到何福面前,平静地说:“把人放开。”
“他妈的!你算什么玩意儿?滚开!”何福横了刘太生一眼,显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说了,把人放开!”刘太生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何福他们不由自立地停下手,望着这位泥塑师。
“怎么,你也想跟老子试试吗?”何福逼上一步,把拳头朝刘太生晃了晃。
“哼,只怕你经不起我这一拳!”刘太生一反往常那和事老的样子,脸色铁青地说,“通知你,何福,别以为你仗着你姐夫是主任,就可以作奸犯科,蛮不讲理乱来一气!”
“好嘛!你竟敢攻击新生的反动委员会!同志们,上!也给我一路捆了!”
刘太生“当”一声把手上的泥刀扔出老远,冲着何辐伸出两只涂满泥巴的胳膊:“捆吧,老子不干了,和你一路去见王主任!”
何福没料到刘太生会来这么一手,不由愣了:要真把这泥塑师给捆了,耽搁了修复工程,可不是儿戏呀!
一时,众人对峙在那里。就在这时,只见王大元和几个革委会成员走进了大殿。王大元一见这情形,脸色陡变,不由分说,上前给了何福一巴掌,骂道:“搞什么名堂?敌友不分,搞起自己同志来了!还不快把人放开!”
何福见姐夫发火,自不敢任性妄为,忙把手一挥,众人作了鸟兽散,一场风云这才平息下来。没几天,何福就被调离灵宝寺,回到了山下。
茶姑自经历了这场惊吓过后,对师兄净无更增加了好感。自父亲一重舍身死后,她心中一向闷闷不乐,这几年更是在痛苦和烦恼中过来的。眼下已是31岁的人了,还未有心思婚配,山下农野生父母多次劝导茶姑,无奈茶姑只是百般推诿。其实,茶姑心中已有了意中人,一个是比她小5岁的师弟海量,一个就是师兄净无。通过明天这场风云,使她越发感到,自己确实需要一个男人来作为自己的依靠了。想到这里,茶姑不由静静瞥了净无一眼。谁知偏巧净无也在偷窥她,四目相视,茶姑只感到脸上一阵发烧,忙收回目光,转身便走。心慌意乱中,一不小心踩到路旁一块青苔上,脚下一滑,人向后仰跌下去。
见茶姑一个趔趄就要倒下,净无眼疾手快,从后边一把抱住茶姑。茶姑猛被一双须眉结实的大手抱住,不由芳心一动,就势倒在了净无的度量里……
自寺院修复以来已三月有余了。这段时间,海量总感到在他身边将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4年前,师父一重临终前那个夜晚,把金袈裟交给了海量,千叮万嘱,要海量舍命保护好这件金袈裟。他们相信,总有一日,金袈裟会重新放射出它那夺目的光彩的。而师父为了保存金袈裟,巧使调虎离山计,穿了一件假的金袈裟跳入烈火中活活烧死,献出了生命。4年多来,师父这悲壮动人的义举,使海量多少个夜晚难以安眠,也更刚强了他保护金袈裟的决定。那天,师姐茶姑见父亲惨死,悲痛欲绝,海量遵照师嘱,把金袈裟的秘密向茶姑交了底,两人咬牙发誓:一定要恪守师父和父亲的嘱托,舍命保住金袈裟,不让它落入大暴徒手里,不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就是师兄净无也不例外。
这日下午,茶姑来到石塔。为查看金袈裟有否损坏,两人静静把塔门堵上,来到二层宿舍。海量搬开卧铺,掀开一块大石板,捧出一只深口瓦瓮,从里面取出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紫绒布包裹,小心翼翼打开。他们细细查看了金袈裟的每一个折皱,见金袈裟安然无恙,两个人这才放下心来。突然之间,茶姑猛向前一倾,把整个身子扑在金袈裟上,镇静地喊了声:“窗外有人!”
海量迅速扭头一看,只见塔窗前忽地闪过一个黑影,随即传来轻微的落地声。海量几步跨到塔下,冲出门外一看,塔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远方那个老章头在使劲搅拌着泥浆。海量抬头望望丈把高的塔窗,见塔身上尽是些凸凹不平的砖角缝,心想:这翻塔的家伙定是个有功夫的人,这人到底是谁?金袈裟给他看见了吗?这人也是为金袈裟而来吗?想到这里海量不寒而栗,马上快步回到塔上。
自茶姑和净无的恋爱干系确定过后,茶姑那颗受伤的心总算逐步地痊愈了。净无无微不至地眷注着茶姑,两人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
夏历12月15是茶姑的生日,净无买了许多礼物来到茶姑家表示祝贺。吃过晚饭,茶姑依偎着净无,送他一程,两人来到半山腰那个令人难忘的鹰嘴岩坐下。茶姑至今仍感激着净无在她最困难时候的帮助。
茶姑今晚多喝了几盅,月光下,更显得妩媚动人。她紧挨净无坐着,两人相互倾吐着爱慕之情,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就这样坐了好久。突然之间,净无长长叹了口气。茶姑不解地问道:“净,你怎么了?”“没有什么。”“那你叹什么气呢?”
“唉,其实说了也没用呀!”净无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是这么回事……”原来,昨天晚上净无接到山下园林革委会王大元的通知:下星期开始修葺石塔,要把塔中的海量赶到山下农场去劳动了。
茶姑一听,急得站了起来:“这可不行!你跟王大元说说,海量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呢!”
净无望了望茶姑焦虑的脸:“我也这么想的。但是只怕我这个小小的副队长人微言轻,人家不睬我。为此,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持续把海量师弟留在山上,但是石塔是无论如何要搬出来的了。就让海量搬到我的宿舍里去,和我一路住,这样既可避免去山下农场,又把石塔腾出来了……”
“不,净,你千万不要让他离开石塔。”茶姑一听更急了,双手抱住净无的胳膊使劲摇着,央求着。
“咦,这又为什么呀?”净无惊奇地望着茶姑,“我这样处理不是很好吗?”
“不,石塔里有……”茶姑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金袈裟之谜(3)
“石塔里有什么?”净无眼睛一亮,紧盯着茶姑问道。
茶姑心里展开了猛烈的思想斗争:说依然不说呢?说吧,不行!这是她和海量一路定下的盟约,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金袈裟的秘密。不说吧,净无又催得急。再说,自己眼看就要和净无结为一家,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要保护金袈裟,光靠她和海量两人是不是行呢?如果有净无这两顶“革委会委员”和“工作队副队长”的大红伞的保护,那岂不更好!
净无见茶姑犹豫不决,便站起身,脸上露出一副极度痛苦的表情,对茶姑说:“茶姑呀茶姑,想不到直到现在,你依然这样信不过我,还把什么事瞒着我呀?”
“不,不,净,你听我说。”茶姑慌了。
“茶姑妹。”净无伸出双手紧紧搂住茶姑,两只细小的眼睛里竟滚出两滴浑浊的泪水,他激动地说道,“茶姑,我的好妹妹,你要真的信不过我,那也只好算了,我不勉强你……”
“净无!”茶姑的心软了,她猛扑到净无的怀里,仰起脸,纯净的眼睛望定净无,恳求似的问道,“净,你答应我,这件事我通知了你,你得向我保证,不再向第三人说,你能做到吗?”
“如若做不到,天打五雷轰!”
“你!”茶姑嗔怪地用手捂住净无的嘴,“谁让你赌神罚咒讨不吉祥呀。”于是,茶姑怀着对净无极大的信赖,把金袈裟的秘密一五一十向净无和盘托出,同时,她在心里天真地想:到明天再把这事通知海量,想必海量也会赞成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净无听了茶姑的报告,不由长长吁了口气,他激动地连连亲吻着茶姑,“茶姑,我的好妹妹,你这样相信我,我另有何话好说?我只有守口如瓶,恪守师父的遗训,竭尽全力保护好这件金袈裟!”
此刻茶姑完全陶醉了,她任凭着净无亲她、抚摸她。天空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晶莹明澈的圆月,整个山林顿时沉浸在一片阴郁中。
夺袈裟生死搏斗
当石塔内的海量正睡得香甜时,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海量翻身坐起,警觉地问:“谁?”
“是我,净无。快,快开门!”
海量赶忙扑灭蜡烛,披上衣服来到塔下把门打开,净无猝不及防地冲出去,气喘吁吁地说道:“海量,不好,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茶姑她、她被人拦在黑松林中了……”
“什么?!”海量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暴怒地一把抓住净无,“你不去营救,还来这儿干什么?”
“他、他们人多,我一个人斗不过他们。”
“快走!”海量不容分说,从I、J后抄起一根棍子,伴伴随着净无,一头冲出寺院。
两人奔出寺院,一前一后仓促沿着山路向前狂奔,一阵阵凛冽的山风吹来,使海量一时狂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逐步放慢脚步。这深更半夜的,茶姑上山来干什么?净无他又怎么得知这个新闻的?一个又一个疑问涌上海量的心头。
“海量,快跑呀!”净无在前面催促着他。
海量干脆站住脚,等净无赶到近前:“慢,你先把话说清楚了,黑松林里都是些什么人?茶姑她深更半夜地出来干什么?你又是怎么……”
净无叫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些!”“不,要问个清楚的。”海量固执地一犟颈脖。
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净无惊慌地把手朝前边一指:“啊呀,不好啦,有人来了!”
“在哪……”海量才把头一扭,头顶上就重重挨了一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净无见海量昏倒在地,不由冷笑一声。他一脚把海量踢到路旁草丛里,跳起脚返身向寺院奔去…..
这个隐藏了整整4年之久的披着人皮的恶狼,终于露出了尾巴!原来这净无是佛门的败类,他早在4年前就被王大元一伙别有效心的家伙收买了,妄图借着这件金袈裟,来进一步达到自己向上爬的目的。他晓畅,若得到金袈裟,自己就成为佛门的正宗,是再向上爬的资本。就算升不了官,将代价连城的金袈裟卖给外商,也够享用一辈子了。4年前,一重方丈焚火自尽,净无就从残存的衣片上看出,这不像是那件金袈裟。于是,他当天就和王大元密谋,并有意识地把自己留在山上,以保护海量为幌子,又破例把海量留在了石塔内。之后,他又从茶姑与海量的密切交往中,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他以茶姑为突破口,自导自演了一场苦肉计,布置何福行武于茶姑,然后自己跳出来救下茶姑,进一步骗取茶姑的信赖。谁知色鬼何福弄假成真,真要对茶姑下毒手。在与何福的搏斗中,净无出手重了点,打伤了何福。何福竟恼羞成怒,带领小弟兄冲上山来,报复净无。于是,就演了一出“殿堂拦捆”的闹剧。
净无骗取了茶姑的爱情过后,继而从茶姑身上得到了金袈裟的下落,不由欣喜若狂。为防夜长梦多,净无与茶姑别离后,就迫不及待地请示了王大元,征得他赞成,并协定:金袈裟到手后,即由王大元拿去海关卖给走私商,所得钱财一人一半。于是,净无连夜回到山上,把海量骗出了石塔。
净无打昏海量后,摸黑回到寺院,直奔石塔,沿木梯翻上石塔二层宿舍,点亮蜡烛,按照茶姑所说的方位,推翻床铺,掀开床下石板,果然摸到了一只圆溜溜的瓦瓮,捧出瓮摔碎一看,里面确有一只紫绒布包。他就着烛光,哆嗦着手打开一看,不由得心跳放慢。只见烛光下,一件他朝思暮想的金袈裟正一闪一闪地向自己微笑。净无迅速把金袈裟重新包好,揣在怀里,吹灭蜡烛,回到梯口,蹬住木梯就往下爬。
这当口,木梯突然之间腾空飞起,把正在梯上的净无摔了个结结实实,怀中的包裹也滚了出去。净无忍住痛,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蹦起,刚站定,就见一个黑影迎面向他压来。他束手无策就地一蹲,把扑到头顶的黑影奋力一举,向身后扔去。那黑影被净无头朝下地抛出老远,一声“哎哟”,跌在地上就不再动弹了。
净无一听这声音好耳熟,又见那黑影躺在地上不再动弹,认定他已昏倒已往,便一个虎跳扑到黑影身边,就着从塔外射出去的月光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黑影竟是那个整日嘻嘻哈哈的泥塑师刘太生!
净无又惊又疑,正怔怔出神,突然之间,刘太生一声低吼,快速从地上跃起,与此同时,把一柄雪亮的尖刀捅向了净无的胸膛。
净无惨叫一声,仰天倒下。刘太生拔出刀又狠狠捅了几下,见净无彻底气绝后,才缓慢地从墙角摸到那个紫绒布包,揣进怀里,嘿嘿冷笑几声,就向塔外奔去。
原来,这刘太生并不是什么泥塑师,而是一个在十年前就逃离法网的越狱犯,一个曾大名鼎鼎的惯偷、走私犯。他趁着这几年到处一片杂乱,各地流窜,投机倒把,盗卖走私,又开始了他的犯罪运动。去年,他在某海关与一批专搞走私贩卖文物的外商勾搭上过后,又打听到灵宝寺中有一件代价连城的金袈裟。就煞费心思,乔装改扮,混进了泥塑工的队伍,来到山上伺机作案。他一边装出一副正义、善良的模样,来蒙骗人们的眼睛;一边暗中调查、摸索着寺中一丝一毫的状况转变。他发现净无也在动金袈裟的脑筋,于是,就把着重点放到了净无身上,日夜留神。那日攀登石塔,窗外所现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刘太生。昔日,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
却说刘太生怀揣金袈裟,刚窜出石塔,来到外面平台上,人还没站稳,双臂就被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钳住了。刘太生惊愕地转头一看,是海量!
原来海量刚才遭到净无暗算,吃了兜头一棒,昏倒已往。后经山风一吹,随即清醒过来。这才醒悟自己是中了净无的调虎离山计,他不由心急如焚,赶忙赶回石塔,恰巧撞见刘太生在与净无搏斗,他正要上前插手时,刘太生已杀死净无,携了金袈裟窜出石塔。海量哪里肯让他溜之大吉,猛扑上前,扭住刘太生。
那刘太生仗着自己人高马大,飞起右腿,来了个“倒踢紫金冠”,直向身后海量的胯下踹去。海量早有防备,纵身一跳,跃到空中,随即运足丹田之气,双手猛力一推,把刘太生推出了几丈远,让他来了个“饿狗抢屎”,手上的包裹也甩出老远。刘太生恼羞成怒,爬起来,拔出腰间的尖刀,恶狠狠直向海量刺来。
海量步步前进,就着月光觑得真切,大吼一声,来了个“灵猫上树”,直跳起一人多高,然后斜刺一脚,正好踢在刘太生的右手腕上,把那把尖刀踢出老远。
刘太生见状不妙,连滚带爬扑已往抢那尖刀,海量一个箭步赶到,起脚用力把刘太生的手与尖刀一路踩住:“好一个泥塑匠!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是金钱!”刘太生躺在地上,咬牙切齿进出这三个字。接着,他趁海量不防,又迅速从裤腿里掏出一把牛耳刀,扬手刺向海量的大腿。海量没防备刘太生另有凶器,大腿上给他猛刺一刀,一阵痉挛。趁这当儿,刘太生就势把海量掀翻在地,夺路而逃。
海量忍住剧痛,从大腿上拔出牛耳刀。这时,刘太生已经翻上寺院围墙,海量自知追他不上,扬起手上尖刀,就向刘太生投去。
说来也巧,海量手上尖刀脱手,刘太生刚爬到围墙上,一脚踩空,身子猛向下一坠,偏巧牛耳刀飞到,不偏不倚直扎进刘太生的后脑勺,刘太生哼都没哼一声,就坠下围墙,当场气绝身亡。
海量见闯下大祸,不由浑身冷汗直冒。惊慌中,他又猛然想到那件金袈裟,连忙折回石塔,谁知找遍了塔前塔后,连那件金袈裟的影子也没找到。海量正急得六神无主,这时,整个寺院都惊醒了,大殿东西耳房的人们涌出宿舍,举起火把来到石塔前,团团围住了海量。也不知是谁向山下报了信,王大元和何福来到山上,一见出了人命案,不由分说,便把呆若木鸡般的海量捆了起来。
天明后,刚规复运动功能的市公检法和民委指挥部(原群众专政指挥部的化身)来到山上的现场,草草检验了一下净无和刘太生的尸体,便收兵回了营。不久,就作出判决:现行反反动海量因仇恨无产阶级司令部,图谋阶级报复,杀害革委会领导及泥塑工人,蓄意破坏文物修复工程,破坏文化大反动的伟大成果,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夏历初三那天,已处于麻木呆滞状况的海量被押赴刑场,验明正身,当场枪决。
净无的暴露与死亡,海量不明不白的冤死,金袈裟无缘无故地失踪,这一连串重重的的打击,使茶姑那颗饱经摧残的心破碎了!她终于疯了!
人们看着这位淳朴、善良的农家姑娘,整日披头散发地奔走在天灵山的荒郊野坡上,听着她那凄厉悲惨的“金袈裟一金袈裟——”的召唤声,都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阳春三月的一天,E国佛教代表团终于来了!在已升为全市园林革委会书记王大元的陪同下,他们踏上了天灵山的山道。
王大元在翻译的陪同下,与为首的E国佛教代表团团长并肩走着,他们一路上谈笑风生地向峰顶走去。那掩映在峰顶绿荫丛中的灵宝寺,在初春暖和的阳光照耀下,7似乎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王先生,我们这次专程前来拜谒灵宝寺的目的,你知道吗?”E国团长笑吟吟地问王大元。
“知道,知道!”王大元连忙答道,“不就是为了那件金袈裟吗?”
“不,不,岂止是金袈裟,它是我们净宗佛门的老祖宗,是我们大佛国的荣誉呀。”
“对,对!”王大元尴尬地笑着。
“王先生,听说贵国那场‘运动’把许多代表着贵国古老和文明的佛门衣钵都摧毁了,有这等事吗?”
“啊?!不,纯属误会,纯属误会。”王大元一怔,随即搪塞道,“我们中心首长是十分体贴这些菩萨和庙宇的,所以灵宝寺……”
“照你这么说,那件金袈裟一定还在?”E国团长打断他的话。
“那当然,我们保护得好好的。等一会儿,你就可以亲眼看到了。”
“太好啦!”E国团长的脸上露出了写意的微笑。
“金袈裟——金袈裟——”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从路旁的松林里跑出了披头散发的茶姑,她两眼呆滞,衣衫褴褛,口中机器地呼唤招呼着,直向人群奔来。
“妈的,怎么搞的?何福,你这保卫工作是怎么做的?”王大元恼了,责问一边的何福。
“这……不知她躲在什么地方了,没看见。”何福辩白说。
“还不快把她轰下山去!”何福答应一声,连呼带喊向茶姑赶去。
“慢!”E国团长猛地站住,“她像是说什么金袈裟?”原未这E国团长也懂一些中国话。
“疯子!她是一个疯子。颠三倒四不可听的,不可听的。”王大元一边指手划脚地注释,一边急赶忙忙领着E国团长往寺院里去。
王大元陪同E国佛教代表团来到山上灵宝寺,把整个寺院拜谒了一圈,然之后到藏经阁。虽说这些一时拼凑补修起来的佛像显得不伦不类,但E国团长的心思显而易见不在这上面,他自然又把话题转向了那件金袈裟:“王先生,现在总可以把那件金袈裟拿出来让我们见见了吧?”
“当然,当然!”王大元胸有成竹地下了令,“何福,你把佛龛中那件金袈裟取下来,让E国朋友开开眼界。”
“是。”何福应声登上楼梯,上到佛龛,不一会儿果然取下一件金光闪闪的黄袈裟,小心翼翼地捧到了E国团长的面前。
E国团长和他的代表团全体人员顿时肃然起敬,按佛门礼节,发展三步,整衣拂袖,双手合十,然后一齐嘟嘟哝哝不知说了些什么,这才伸出双手,接过那件金袈裟。
E国团长虔诚而又欢乐地接过金袈裟,小心郑重地翻动着,细细浏览着。看着看着,逐步地,笑脸从E国团长的脸上消逝了,两条眉毛拧成为一个疙瘩。他抬头望望王大元,用一种带着耻笑的口气,慢条斯理地说:“王先生,你可真会开玩笑啊!”
王大元不解其意,诧异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E国团长冷冷笑着,把金袈裟放回何福手里,望定王大元说:“王先生,我们这次专程贵国之行,为的就是看到我们净宗佛门的真正的金袈裟,而不是这件赝品!”
王大元一听,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原来,这件金袈裟的确是件仿制品!为了应付E国佛教代表团的来访,掩饰金袈裟的失踪,王大元报请上级,秘密加工复制了这件金袈裟的赝品,试图殽杂外国人的耳目。但万万没料到E国代表团一眼就把它识破了。但是,王大元还想蒙混已往:“尊敬的团长先生,你不会一时看错了吧?”
“错不了的,王先生。20年前我来贵国参观,清楚记得在金袈裟的右肩领处,有一个不慎留下的香洞。莫非是贵国请了神工仙匠把它缝补好啦吗?!”
王大元一听,顿时像斗败了的公鸡(cock),他怎么也没想到E国团长另有这么…手,不由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这是误会,这一定是误会……”
“不!这不是误会,这确确实实是假的!”E国团长脸上露出了愠怒的神色。在E国团长迷惑的目光中,王大元只得尴尬地结束了这次参观运动。
那么,真正的金袈裟在哪里呢?
金袈裟重见天日粉碎“四人帮”后不久,有一日,一个老头来到了当地的文物治理局。
只见那老头眼含热泪,用颤抖的双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紫绒布包,高高举起:“这是一件正义的人们用鲜血和生命保护下来的金袈裟!真正的金袈裟!一些别有效心的人想利用政治运动,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现在,他们垮台了。是金袈裟回到祖国和人民手里的时候了!”
说着,那老头把那个紫绒布包郑重地放到新上任的文物治理局局长手里。正巧,E国团长重访中国,他也在场,等打开布包一看,他不由失声惊叫起来:“金袈裟!这才是我们所要拜谒的真正的金袈裟呀!”
E国团长说完,紧紧抱住那老头,激动地说:“谢谢,勇敢、善良、朴实的中国人民,谢谢。你们才是千年文明的真正保护者呀!”
这位自动把真金袈裟送交文物治理局的老头不是别人,就是章丰!
老章头何许人也?金袈裟又是怎么到他手里的呢?现在,可以抖开谜底了。
前面己说过,老章头原是×市公安局长,1956年被划成右派,遣送回乡参加劳动改造。自修复寺院那日起,他来到山上做勤杂工。当净无把他介绍到刘太生的脚手架上做下手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泥塑师,是十年前由他经手亲自定案的一个惯偷犯和走私犯。现在见刘太生改名换姓混上山来,料定他必另有不可告人的效果,所以他表面上不露声色,暗中却严密监督着刘太生的一举一动。他利用与刘太生是同宿舍的有利条件,掌握了他的行动。那日,他亲眼见刘太生翻上石塔,又鬼鬼祟祟地溜走,这更增加了他对刘太生的嫌疑。那晚刘太生夜闯石塔,杀害净无,夺走金袈裟,与海量搏斗时,老章头都一路尾随在后,躲藏在石塔附近的冬青树后看了个一览无余。当海量与刘太生一路搏斗离开石塔时,老章头趁这空档,把那件金袈裟取走藏了起来。他坚信总有一日,金袈裟会回到人民的手上,会规复它的庄严和代价的。就这样,金袈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藏到了老章头的手上。
E国团长激动地说道:“返国后,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们净宗佛教的老祖宗还在,它是英雄的中国人民用鲜血和生命保存下来的!”
在场的人们无不激动万分,继而开怀大笑了起来。这笑声是多么高兴,多么动人,这是人民胜利的笑声呀!它久久地萦绕、回荡在峦群峰之间,不愿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