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00年8月14日凌晨,伴伴随着一阵密集的炮火,北京西直门厚重的城门轰然倒地,八国联军的士兵在火力的掩护下蜂涌进入已不设防的城门,在此顽强抵抗了十几天的清军和义和团此时已作鸟兽散了。
联军统帅瓦德西在部属的簇拥下,跨过清军士兵和义和团义士的尸体,踩着被炮火轰下的城砖登上了城门。在被炮火轰击的千疮百孔的箭楼上,他向东望去,晨辉下,黄瓦红墙的紫禁城显得越发神秘。他微微眯起眼睛,神情之中有几分敬仰,又有几分到意。这时一个军官跑步来到他跟前,问道:“统帅先生,部队下一步如何行动?”瓦德西幽默的反问道:“你说呢?亲爱的先生。”还没有等那个军官回答便说道,“我要去坐坐大清帝国天子的金銮宝座。传令各友邦部队发兵紫禁城!”
就在瓦德西和他的八国联军踏进紫禁城的同时,京东通惠河平津闸码头,一艘楼船正徐徐驶离码头向运河方向而去。这是一艘专门服务于扬州商会会馆,专门为往来于京城和扬州之间的商贾运送货品,同时兼具代步功能的船。扬州商帮的富贵是有名的,尽管是客货两用船也装潢得整洁舒适。此刻在船楼尾部一间小巧的房间里临窗坐着一位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面容姣好的女子。她透过笼罩在河面上的水汽,望着这个生活了十余年依然十分陌生的城市心中有几分怅然,同时又有点兴奋。使她有些失落的是在宫中呆了十几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了;兴奋的是终于离开了那个能让人发疯的“活棺材”。
十几天前,因为畏惧联军打进北京城,太后老佛爷带着光绪帝匆匆丢下偌大的北京城和满城的百姓溜了。紫禁城里一时间群龙无首,宫女太监纷纷各奔东西。眼前的这位原本在太后宫中做梳头宫女,她见人们逃的逃了,投亲的投亲去了。她在京城举目无亲,便决定回扬州老家。临走时,她见宫女、太监们纷纷将宫中的至宝拿走,她也随便拣了几样珠宝和一件玉圭塞进自己的小箱子里出了宫。
就此她和她的家人注定不得安宁了。
一
扬州城东郊瘦西湖边上,有一处三进的大宅院,青砖黛瓦,朱门雕梁。院子里树木扶疏,翠竹深深,一看便知这户人家主人的品位非同一般。
这家的主人姓陈,世代书香,早年参加过科举考试中过举人。有了做官的资格,然而他却不想求取功名,考试纯属娱乐一下自己喜欢读书的“心”。此刻陈老爷正在书房里读纳兰性德词,这时,老仆李嫂出去向他报告道:“老爷,大小姐返来了。”
陈老爷放下手上的书,淡淡地问道:“你说谁返来了?”
“我们家大小姐返来了呀。”李嫂回道。
“你去跟她说,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我都没有她这个闺女(daughter)。”陈老爷冷冷地说罢又去看他的书。
“这……”李嫂无奈地摇摇头,还想说什么,可是陈老爷根本就不想再搭理她。
此刻在前厅,陈太太和陈小姐正哭得抱作一团。说起来这娘俩已有十几年没晤面了。陈太太将闺女拥在怀中,一边痛哭一边埋怨,“你这个死丫头,你个冤家呀,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真的是你吗?”
“娘,是我,您睁眼看一看,我是您的闺女陈媛儿呀,娘,您难道看不见我了吗?”陈媛儿仰着挂满泪水的脸,看着娘那双毫无光芒的双眼哭得更伤心了。她哪里知道母亲的眼睛就是因为思念她,伤心太过哭瞎了。
原来,在陈媛儿二八之年,陈老爷和陈太太见闺女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将闺女说与世交王员外的公子王诗明。这可是个大名鼎鼎的才子,十五岁那年便考中秀才。目前在家父和族人的鼓励下正持续苦读,希望能中个举人谋取个功名。根据王公子的才能这所有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用现在的话说“前途一片灼烁。”别看陈老爷自己不注重功名,可是却希望闺女能走进这样的人家。不过这些都是陈老爷的念头,陈小姐可不这么想,其实,她对自己的远房表哥心仪已久。
说起来陈媛儿的这个表哥陆辰飞也不是个等闲之辈。陆家祖上都是习武之人,威名远震苏、浙、皖。陆辰飞从小便跟开镖局的父亲(father)习武、押镖,走南闯北,孤陋寡闻,为人豪迈,深得陈媛儿爱慕,两人私底下定了终身。
媒妁之事,父母之命。当陈老爷和陈太太知道陈小姐私定终身,而且又是这般家景,在陈老爷看来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陈小姐就是说破天也无法说通陈老爷的心。陈老爷将陈媛儿关在家中,谁知这陈小姐血性十足,在丫环的帮助下,从阁楼上放下一根绳子逃了出去。在扬州城里正悦目见宫里正在招募宫女,陈媛儿想,既然与自己意中人无法成婚,那么这个家就没有什么可以依恋的了。陈媛儿一跺脚报名当了宫女。
就这样,陈老爷和陈媛儿从此天各一方,音讯全无。陈太太思念闺女哭瞎了双眼。
原来以为就此不再相见。
谁知世事难料,隔了十几年陈媛儿又返来了。陈老爷对闺女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返来颇不已为然,经过这十几年,他已将这个闺女忘了,只当没有生养过。这会儿依然在看他的书。
李嫂出去给陈老爷续了杯水。一边收拾案几一边唠叨:“老爷也是的,小姐走了这么多年,你的心就这么硬,真不想去看一看?”
陈老爷有些不高兴:“你叨叨个啥!”
“是,我多嘴。”不过李嫂依然忍不住说道,“小姐可带返来了不少宝贝呢,有一件什么玉圭,说是当年乾隆爷为母亲八十大寿献的寿礼。”
“嗯、嗯。”陈老爷心不在焉地翻著书,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将书一丢,“你说什么?”
陈老爷的神情让李嫂吃了一惊,连忙回道:“小姐带返来一个用石头做的玉圭,说是乾隆爷给太后的寿礼。”
陈老爷神情有些模糊起来。早就听说乾隆天子是个大孝子,为了给天下百姓做表率,到五六十岁上无论私事有多忙,仍然保持天天给太后请安,无一日偏废。在太后八十大寿前,乾隆令宫中造办处用上等和田玉雕凿了一个玉圭,作为寿礼敬献给太后,要太后常常把玩调理气血。有一次,太后生病,连续多日苏醒不醒。太医院多名太医为太后观脉认为太后气血两亏,凉湿虚盛。乾隆得知后令人将玉圭置于太后胸前。这让太医们百思不解,明明太后体弱火虚,用玉器置于太后身上岂不是雪上加霜。但这是乾隆爷的决定谁敢反对啊。过了两天太后的病情居然不治而愈了。
陈老爷想:难道这件宫中重器被闺女拿回家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儿呀。现在陈老爷不能再无动于衷了。他随李嫂赶忙来到前厅,只见母女俩依然在抽抽嗒嗒地说着什么。陈老爷没有搭理闺女,径自走向摆在案桌上的玉圭。他伸了两次手,终于没敢去碰。摆放在案几上的玉圭白如羊脂,不用接触就能感觉到一种浸入肌肤的温润;造型繁复之中自有万千气象。陈老爷转身向闺女颤声吼道:“你怎么能将这样的宫中重器拿回家,这可是要杀头的呀!”
还在落泪的陈太太不乐意了,说道:“闺女这一走十几年,能在我在世时晤面真是老天有眼。孩子一回家就杀头不杀头的,依我说既使这东西闺女不拿返来也会让外夷抢了去。”
“妇人之见……”陈老爷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他望着那玉圭发愣,他无法知道眼前的这件东西带来的是福是祸。但是不管是福是祸,最要紧的是,家中有了这件东西千万别泄露出去。他马上传下话去:“不要对外说小姐返来了,乾隆玉圭更是不能让外人知道。”
二
扬州城最热闹的商业街市广陵街东口有座三进院的大宅子,朱漆大门,门口一对石狮子(lion)显示着院子主人的显贵。十月份的天已有些凉意,廊子架上的紫藤叶子已泛黄。穿着件灰色和服的中岛一郎正在紫藤下往返踱步。他不时地停下来逗一逗挂在紫藤下的画眉(thrush)鸟。这时,一个梳着中分头的人快步向中岛一郎走来,他对着中岛行了个日式鞠躬。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个地道的中国人,只是头上的辫子不知到那边去了,也不知还算不算大清子民。
“中岛先生,事儿已经搞清楚了,西湖陈举人闺女确实是从北京逃离来的。据他家仆人说,陈家闺女确实带回了几件宫中宝物,其中就有你说的那件乾隆玉圭。”
“哟西。”中岛一郎写意地吩咐道,“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陈举人。”
这个中岛一郎原是个日本浪人,在中国混迹了几年开了个商社。
这次八国联军攻占北京,还抢劫了紫禁城,皇家宝物散失到社会民间,扬州历来是古玩珍藏集散地。中岛一郎正确地判断到他大捞一把的机会来了。果然,很快就有人向他透露了乾隆玉圭的事。对于这玉圭的故事他也知道些。如果能将玉圭弄到手,献给皇室那是何等功劳,到时候天皇犒赏个梦寐以求的菊花武士刀也是有可能的。
中岛一郎在翻译兼管家毛获的引领下来到陈举人家。陈举人慢慢将眼睛移离他的书,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件玄色和服,脚上趿拉着木屐,腰上人五人六地挂了把武士刀,五短身材的日本人,说道:“噢,扶桑人,找我有什么事?”
中岛看陈举人没有让坐的意思觉得有些尴尬,但一瞬间便规复了矜持。他向毛获一挥手,毛获上前道:“中岛先生听说贵府小姐回家了,特来道喜。”
“我与中岛先生素未相识,不必这么虚心。况且贱女小姐身子丫环命,蒙国难得以回家何来之喜?”陈老爷的态度不冷不热。
毛获见陈举人态度冷淡,便有些生气:“中岛先生可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这般对待实在是有辱书香门风。”
中岛见毛获要与陈举人翻脸,便将他斥下,自己上前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说道:“陈桑读书之人心气高,鄙人不在意。听说陈小姐回家时带返来件宝物,如陈桑有意出让,鄙人愿倾其所有与之交易,请陈桑开个价。”
“我说是哪一辈的祖坟头上冒青烟了,有高朋上门呢。可惜,家女根本就没有将什么宝物带回家,犯上作乱的事可不是草民该干的事,至于你们洋人如果看上什么何不去宫里拿,你们不是已经去过了吗?”陈举人话中夹枪带棒调侃道。
“八嘎!”中岛一郎暗暗骂了一句,脸上却挂着阴损的笑意,说道:“在你们中国,平民百姓私拥皇宫圣物的后果,陈桑应该是很清楚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得了利益从此荣华富贵,我也得到了仰慕的圣物,公平交易,何乐不为呢?”
“本人根本没有你所说的什么玉圭,就算有也不能给你,那是咱老祖宗的东西。依然那句话,你们看上什么直接去找朝廷要,小民这里没有你所要的什么宝物。”陈老爷说完端起茶碗,表示要送客。
毛获恨恨地说道:“陈先生日后只怕是要懊悔的。”
“八嘎!”中岛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是冲陈举人依然毛获。
乾隆玉圭(2)
三
扬州知府郑重迩来有些烦燥。满嘴燎泡,夜间老是做恶梦,整天无精打采的。找大夫看了拿几副中药吃了也不见效。
这天他在后书房看书,可是一个字也看不出来。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老佛爷和皇上“西游”,搞的举国不安,人心惶惶。如果太后老佛爷从此一去不回那如何是好,这国家还能叫国家吗?这以后俸禄找谁要去。大的不说,这国难一路,最近地方治安就有些不太平,各路蟊贼纷纷出来兴风作浪,劫道打黑棍抢劫的事也多了起来。据说那个朝廷钦犯陆辰飞最近就运动猖獗。瓜埠码头发生的频频劫案也是与他有关。
他正在唉声叹气之际,师爷楼现禄走到郑重跟前,讨好地问道:“府台大人身体是不是好些了?依我看府台大人的身体都是操劳太过闹的,国家的事自有老佛爷、皇上、李大人他们顶着,大人不必自寻烦恼。”
郑重听了楼师爷的话,觉得说的也是,敢情我这身体不佳都是这烦恼闹的。
“大人出去散散心兴许对身体会有利益。”说着他拿出一个请柬递给郑重,说道,“这是中岛商社派人送来的,说请大人小聚。”
郑重展开请柬,只见请柬用古朴的隶书写道:郑府台大人,请于X月X日往青云巷日本樱花艺馆小聚,务必赏光莅临,不胜荣幸。中岛一郎。
青云巷在扬州来说是出了名的花街柳巷。这其中尤以樱花艺馆最为出名。
这天,天刚擦黑郑重便来到了艺馆。脱去了官服的郑重一身上等杭纺绸长衫,手握一把一尺半长的折扇,整个一个富人打扮。他没敢带仆人,这里毕竟不是公人们该来的地方。一个穿和服脸涂抹得煞白的日本女子将他领到一间中心有一隔断的日式屋中。那个日本女人将郑重引入榻榻米上,替他斟上酒,说道:“中岛桑有事让大人先自己用餐,和子小姐会给大人表演日本歌舞。”说完退了出去。
这时,中心的隔门打开了。伴伴随着一阵清雅的丝弦,一个发髻高盘,体态轻盈的女子载歌载舞地扭动着身躯。自打那女子上台来郑重的眼睛就没有离开她的身影。他有些嫌疑自己是否在仙境,平心而论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靓丽的女人。按说自家中的太太、姨太太也算是大家闺秀,当初也是秀色可餐,可跟眼前这个日本女子一比那简直就是糟糠。正在郑重神情模糊之际,一曲歌舞结束,这个女子竟向自己走来,她顺手拉上了隔门。
“大人只顾浏览歌舞,却忘了我们日本摒挡的美味。来,我陪大人喝几杯。”说着和子将一杯清酒递到郑重嘴边。
“喝、喝。”郑重捏着和子的双手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而眼睛一向没有离开和子那雪白的脸和樱唇。酒下肚没有一刻功夫,郑重觉得浑身燥热,身体内似乎转动着阵阵惊雷,忍不住想做点什么。此时的和子也一样,方才还白得吓人的脸这会也变的一片桃红。不知什么时候系在身后的背靠已经解去,一双玉胸隐约可见。郑重觉得自己慢慢地走向一个仙境,接下来干的一些事儿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等他看见中岛带着一脸调侃的笑脸走出去时,郑重才注意到,自己竟身无衣物,身边的和子也一样。此时和子正在一边给郑重整理衣服一边不停地叨叨,“多谢看护,多谢看护。”
中岛一边鼓掌一边向郑重走来,他向和子吩咐道:“你退下吧。”中岛脸上带着几分淫色地问道,“郑大人,我们日本女人比你们中国女人是不是更有味道?”说完放肆地大笑起来。郑重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尴尬地笑着。
“失态了,失态了。见笑见笑。”郑重有些语无伦次。
“那里那里,男人嘛。郑大人雄风依旧,佩服,佩服。”中岛显得十分通情理。
“中岛君请我来想必是有什么事吧?”
“都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觉得郑大人乃地方‘父母’,鄙人虽不是大清国子民,但也得天国之利,理应报答。”中岛顿了下说道,“不过鄙人还真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
“鄙人非常浏览贵国的文化,尤其是奇巧之物。听说西湖陈举人的闺女带回几件宫中之物鄙人甚是喜欢,但是陈桑就是不肯相让,这事想请郑大人从中帮个忙。”
郑重听了中岛的话沉吟起来:什么给予帮助,分明是巧取不成,想借官府的势力豪夺。
中岛在一边调查郑重的神色,他觉得郑重似乎有些犹豫。直觉通知他是该加些筹码和压力的时候了。他拍了三下巴掌,和子端了只托盘走了出来,在郑重跟前跪下,郑重的眼睛由和子的脸挪到托盘里,托盘里放着一张银票和一封信。
中岛口气温顺地说:“如果我们相助兴奋,这二十万两银票和和子小姐都是郑大人的。那封信嘛,大人不妨看一看。”
郑重困惑地看了看中岛和和子,拿起信只看了一眼便瘫软下来。里面是这几年他和扬州几家日本商社走私贩盐的清单。私贩盐本已属重罪,况且依然和日本人,这通倭的罪名非同小可,那是要诛连九族的呀!
郑重拿出手绢擦着头上的汗水,狼(wolf)狈地说:“中岛君既然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试试吧。”
中岛一郎说:“希望相助兴奋。”
四
陆家世代习武,以武会友,以武谋生,祖上几辈都是收徒授武,替有钱人家看家护院挣些钱财,直到陆辰飞爷爷陆铭九,因为武功甚好,人又善社交,官府富人,三教九流都有往来,再加上有了些财力便创建了自己的镖局。
到了陆辰飞接手生意时陆记镖局可以说如日中天。然而,树大必然招风。有家叫“顺驰”的镖局,掌柜的张标看着陆辰飞接手陆记镖局过后扬州地面上的大宗买卖都让陆家垄断了,对此张标一向挟恨在心。
这次陆辰飞押运一单通州府的税银前往扬州,当陆辰飞押着银子来到狼玡山,这里长年运动着一股土匪,匪首叫“熊黑子”,熊黑子人并不黑,反而是个“小白脸”。人们之所以叫他黑子,是因为他的信念“凡事做绝,”在行剪行当里心狠手辣不留后路,江湖上都叫他黑子,镖局历来都与土匪之间有一种相互依存的微妙干系。陆辰飞和熊黑子可以说干系非常,因为都武功了得,相互都很仰慕对方。陆辰飞到了熊黑子地面上,决定去拜访一下。熊黑子早已得到新闻,亲自下山迎接。晤面过后携手来到山寨。山寨里早已备下酒席,黑熊(bear)子让人招待陆辰飞的手下人,便拉着陆辰飞到自己屋里饮酒,三杯酒下肚两人的话多了起来,陆辰飞说:“熊哥,你干这行剪的活儿,担惊受怕,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不如跟我一路干,只要我有一口饭就有你一口。”
熊黑子叹了口气说:“干了这么多年,我自知罪孽深重,官府哪能轻易放过我,怕是只能这样了此一生了。”
“我看未必,只要大哥想转头,官府那边我可以去疏通,相信他们会给我些面子。”陆辰飞自信满满地说,“熊哥意下如何?”
熊黑子沉吟不语,陆辰飞不好再说什么,他想活跃一下气氛:“噢,这次通州县令看到这次镖银数量很大,特意加了过路银五百两。”
“多谢陆兄看护。”说着他拿起放在身边的一壶酒倒了一杯给陆辰飞,看着他喝下去过后,向站在门口的喽啰点了一下头,那喽啰会心地走了,过了半个时辰,那个喽啰返来向熊黑子报告:“大哥,那几个人都烂醉如泥了。”熊黑子看了一眼已进入深度昏睡的陆辰飞,说道:“将他们那些人留下,把陆辰飞扶上车,我们走。”
等陆辰飞手下人昏睡了一天一晚过后醒来,山寨早已是杳无人影了,陆辰飞也不知去向。等他们回到扬州,城里早已传言四起,说是陆辰飞见财起意,携银子投奔了熊黑子。
那边陆辰飞被黑罐子车装着,颠颠簸簸地不知走了几天,终于在一个早晨有人将他放了出来,那人对他说,熊黑子早在两天前就与他们别离了,他叫我通知你,此一劫乃你们行当内斗,他受人之托,不得已而为之,请包涵。
陆辰飞心里明镜似的:“害我者,张标也。”
陆辰飞独自回到扬州,看到街上到处张贴缉拿他的通缉令,罪名:勾搭土匪劫持国帑。陆辰飞知道现在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为了躲避官府的缉拿他就开始了浪迹天边的生活。
他听说陈媛儿由宫里逃了出来,他决定无论冒多大风险也要去看一看。当年,陈媛儿放着那么好的婚姻不就,一走十几年,如果可能他一定要重续前缘,即便是浪迹天边也不让陈缓儿受苦。
在扬州城边上,陆辰飞觉得有些饿了,他便在一家小酒馆坐下,要了半斤干切牛肉,三两付春包子,一碗高粱烧自斟自饮起来。刚喝了几口便看见一队镖车也来到酒店,领头的竟然是张标。陆辰飞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呀。张标一边招呼着人去酒店点菜,一边往店后走去,显而易见是去后边方便。陆辰飞觉得这是个报仇的好机会,凭着自己的身手废了张标应该不成问题。他尾随张标往后边走去,乘着张标裤子解下的当口,他猛地在张标肩上一拍,这一下非同小可,竟然将张标拍坐在地,陆辰飞沉声说道:“张兄,让你受惊了。”
张标一看陆辰飞正用匕首抵着自己,先是大吃一惊,接下来反倒镇静了,说道:“明天碰到你,你废了我也毫无怨言,但是按照江湖上的端正做事要讲个晓畅,你一定很想知道事儿的缘由吧?”
陆辰飞见张标说的诚恳,便收了刀子(knife):“愿听其详。”
两人来到酒馆独自要了一张桌子,张标面有愧色地说道:“我确实妒忌你生意比我好,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也不是我能想的出来的,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陆兄可记得那个日本人中岛一郎?”
陆辰飞一下全晓畅了。
当年中岛一郎刚刚来到扬州,整个一落魄洋痞,趿拉个木跂整天东游西晃。尽管衣衫不整,可有一样颇显其本色,武士刀始终不离手,而且保持着一个姿势,刀柄朝上抱于左胸前,如同抱着心爱的娘们。中岛另有一个毛病,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盯着漂亮女人看,眼睛能将人生吞活剥了,只要他高兴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可以动手动脚,随意的就像是自家床上。
那天,中岛一郎竟然对一个度量婴儿的女人动手动脚,撕扯中那女人坦胸露乳,女人一边护着孩子一边躲避,结果,孩子掉到地上憋的半天没哭出声来。中岛一郎见事儿闹大了,撒腿想溜,步子还没迈出去,便被人抓住了后领。抓他的正是陆辰飞,可是让陆辰飞没想到的是,中岛一郎来了个金蝉(cicada)脱壳,那件松松垮垮的和服到了陆辰飞手上,只穿了件兜裆布条的中岛一郎已站在五米开外,武士刀已出鞘。
陆辰飞吃惊不小,知道眼前这个人绝非善类,但是他并不想动手,只是说道:“这位壮士,青天白日之下如此无理,实在有辱武士之道。”
“猪啰,支那猪啰,谈什么武士道。”中岛一脸不屑。
陆辰飞说道:“拿把破刀比比划划的,看着都寒伧,就你这狗屁武士也配到中国来混。”
中岛见陆辰飞如此轻视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一声不吭挺刀往陆辰飞喉部刺来。只见陆辰飞顺势来了个后躺,后背着地借势一个鹞子翻身,跟着右腿一扫,中岛一郎顺着自己前突的力,双脚凌空扑出去三米多远,面饼似地贴在地上。人群中暴收回解气的欢呼。
中岛一郎尴尬地爬起来,强打着武士派头冲陆辰飞一抱拳,说道:“壮士好身手,鄙人自叹不如,可否报上名来?”
“陆辰飞,陆记镖局是我的生计。”陆辰飞认为给他些教训足矣,不想太过纠缠,“我规劝你一句,到任何地方都别任性妄为,习武有德更要切记。”
中岛一郎在人们的轰笑声中狼狈地走了。
张标面有愧色地说:“中岛一郎之后勾搭官府走私贩私,发达起来。偶然中他知道了我们两家之间的竞争,他便软硬兼施鼓动我设法陷害你,我一时嫉火难平就听了他的话。说来惭愧,让陆兄这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明天既然相遇任由大哥处置,兄弟我无怨言,或我自废一臂,以了我心中不安。”
陆辰飞长长地叹了一声,“已往的事就已往吧,兄弟能知错就好,可是那个中岛一郎只怕是秉性难改呀!”
乾隆玉圭(3)
五
郑重带着府衙一班衙役来到陈举人家,陈举人见扬州知府劳师动众上门来,心想:怕是闺女将乾隆玉圭带回家的事儿传了出去,这郑大人兴师问罪来了。陈举人在大门口作揖迎接:“小民拜见大人。不知郑大人上门,有失远迎,望大人包涵。”陈举人不卑不亢地说着一边将郑重引入客厅。
“听说大小姐从宫中返来了,想来看一看。”郑重一边喝着仆人递上来的茶一边说,“何不请大小姐出来让本官见上一面。”
“小女擅自出宫,理应治罪,哪里还敢烦大人来看,罪过呀!”
“陈先生此话差矣,宰相家人三品官,况且大小姐是大内之人呐。”郑重一边撇着杯中的茶叶沫儿一边说,“多事之时,国家已然如此,女流之辈又能如何呢。”
陈举人一时无语。
“陈先生去叫大小姐出来,本官有话要问。”郑重说道。
陈举人心想,事儿终于来了。陈举人早就与家人和闺女商量好啦,乾隆玉圭见过的只有有数的几个人,索兴来个死不认帐。陈举人让人去后院去叫陈媛儿。陈媛儿来后,郑重让班头一干人退去。
郑重体贴地问道:“陈小姐可是受惊了,按说能毫发无损地逃离来,也算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事先京城乱的很吧?”
“多谢大人关爱,小女能逃离来,实在是菩萨保佑。”陈媛儿半侧着身子低头回道。
“最近,老佛爷和皇上要还朝了,一切又归大统。上边传下话来,国难之际一切有违纲乱纪的事都要严办。”郑重望了一眼陈举人,放低声音说道,“听说陈小姐离宫时将宫中重器乾隆爷的玉圭顺便给带返来了,这事可非同小可呀。朝廷最近发下话来,凡是在国难之时扰乱朝纲,发国难财者,一律问死罪。”
“小女那时只顾逃命那里有心它顾呢!”陈媛儿小声回道。
“小姐不必有顾忌,现在只有本官知道此事,只要你将那东西交给本官,我可保你无事。”郑重话里已有几分不悦,“你想想那东西可是你我之辈可以承受得起的么?”
“回大人,小女确实未曾见过大人所说的东西。”
郑重望了一眼陈举人,陈举人是一脸默然,郑重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然是顽劣的可以。他重重地将茶碗顿在桌上,对门外喊道:“朱班头,将这逃离的宫女押回府衙,待日后慢慢讯问。”
郑重对着怒目而视的陈举人一抱拳,说:“本府静候陈先生开悟,告辞了。”一甩袖扬长而去。
这天晚上,天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下起了大雨,阴历十一月的时节,竟然电闪雷鸣。陈举人坐在桌前唉声叹气,陈太太一边嘤嘤地抽泣着,一边不断地恳求着:“把那个什么乾隆玉圭交出去算了,留着那个祸根干什么,交出去将闺女换返来。”
“妇人之见。我早就说过,那东西你只要沾上边就是死罪,错就错在你的宝贝闺女拿了它返来。”陈秀才被哭的心乱如麻。
这时,一道耀眼的闪电由天而地垂直地劈了下来,灼烁中一条黑影翻入陈家院墙。那黑影来到屋沿下,用舌头舔破窗纸,见灯下只有陈举人老俩口,黑影轻声喊了一声:“舅舅。”
陈举人一惊,“谁?”
“我,陆辰飞。”
陈举人连忙开门将陆辰飞让进屋,陈举人镇静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个时候上我这来就不怕惹上麻烦事。”
“舅舅,你别镇静,现在不是谈谁给谁惹麻烦事的时候。”
“此话怎讲?”陈举人不甚晓畅。
“让我慢慢跟你说。”陆辰飞将桌上的一壶茶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原来郑重府衙里一个师爷曾经受过陆辰飞的救助,明天在街上偶然碰上说起了陈家的事儿。最近,慈禧预备还朝,要各地方查找原在宫中的差人以及被他们带出宫散失民间的宫中物。郑知府如能查找到陈媛儿带返来的乾隆玉圭,一并将陈媛儿送回宫,郑重便可受到表彰,可是那东西被日本中岛一郎看中,而且想把那东西献给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的一个什么亲王。这个中岛一郎为了得到这个东西,一方面用金钱美色收买,一方面威胁揭发他们与郑重之间的勾搭走私的事。现在郑重已完全被日本人控制了,原本收缴玉圭的事他完全可以采取强硬手段,可是考虑到对日本人的承诺,所以他还不想将事儿张扬出去,明天他之所以先押走陈媛儿就是想让陈家交出玉圭,等他们交出过后,再想办法灭口。所以,只要陈家将玉圭掌握在手上,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陈举人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他赶忙问道:“依你之见,我们要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此之难。”陆辰飞看了眼陈举人,接着说,“王员外的儿子不是已做了江苏巡抚吗?舅舅可以写封信给王大人,将个中隐情告之王大人,王大人是个晓畅人,他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让国之重宝流失外洋。”
陈举人沉吟片刻,他认为这确是一个好法子,他立即给王巡抚写了一封信,临了说道:“玉圭放在我这里恐怕凶多吉少,不如你送信时一并交给王大人。”
陆辰飞反对道:“玉圭放在您这里确实不安全,估计郑重迟早要想企图对付您,可是您现在还不能交出去,留待日后作为您立功赎罪的保证,如果失去了它也就失去了您生命的保证。如果您放心的话就交给我来处理。”
陈举人连连说:“晓畅了,晓畅了。”陆辰飞临走时又对陈举人交代道,“舅舅,这几日一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防止出事,陈家早已被郑重派人盯梢了,我也是乘着雨大他们偷懒躲雨去了我才溜出去的。舅舅保重,静候佳音吧。”
六
陆辰飞、陈举人自以为躲过了衙役们的目光,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家有内贼啊!
当初发生这一系列的变故,就应该仔细想想玉圭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陈举人家老仆人李嫂的丈夫李大,很早就在陈家做事,驾车等粗活都是他干,勤勤恳恳。但人是个“什达子,”话唠,平时爱好喝口酒。陈家近年家道中落,他也就没有什么事,他有的是时间饮酒。可是饮酒是要钱的,他常常是有酒无菜干喝。那次中岛一郎的管家毛获见他又在喝苦酒,便买了些下酒菜与他同喝起来,这李大本来话就多,这酒杯端上那话还刹的住车?把陈媛儿带回宝贝的事合着酒气添油加醋地全抖出来,临了李大醉眼悻松地拍着毛获的肩膀说:“这可是天大的秘密,我只有对你一人说了。”
中岛一郎和郑重在府衙后厅相对而坐,郑重在中岛的逼视下显得很萎琐,中岛一郎一脸不满地说道:“你说对陈媛儿家采取霹雳手段于事不利,这我赞成,可是现在陈举人与你们钦犯暗中勾连,这可是一个很好的口实,你完全可以借机采取断然手段,可以公开以陈家通匪为名,对陈家抄家抓人。”
郑重望着中岛一郎那张张狂的脸,心中极度厌恶。但嘴上却说:“中岛先生念头甚是高明,佩服之至。我们是栓在一路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我觉得中岛先生的办法暂不可行,我自有办法破解难题。”
郑重不去理会中岛一郎的迷惑,对外喊道:“来人。”朱班头应声来到。郑重向他吩咐道:“将陈媛儿打上三十大板,送回家去。注意掌握轻重,小姐身子娇嫩。”
“在下晓畅。”班头领命而去。
郑重又将师爷招至近前,小声吩咐道:“你等会去送陈媛儿回家,对陈举人说,别人举报陈小姐偷盗宫中圣物,经查不实,特恕陈媛儿无罪。”
郑重布置完过后,冲中岛一郎狡黠地一笑:“中岛先生,回府静候佳音吧。”
当郑重听说陆辰飞昨夜去过陈举人家过后,立即意识到玉圭已经被陆辰飞带走。现在抄家、抓人,就算是陈举人招供了,可是东西已被陆辰飞拿走,就是把陈举人家全杀了,那也只能逼着陆辰飞远走高飞,所以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放长线。依陆辰飞与陈媛儿之间那份情,听说陈媛儿被打得命悬一线,一定会去陈家探视或通过别的途径与陈家联系,只要严加打探,陆辰飞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定将其捉拿。
再说陆辰飞离开陈举人家过后便直奔大明寺。大明寺住持法务是陆辰飞出了五服的叔伯兄弟。过从甚密,陆辰飞落草过后常常上这里躲避一时。陆辰飞决定将乾隆玉圭交给法务保管。
陆辰飞再三向法务说:“兄长一定要将此物保管好,它不仅是国之重器,现在还干系到许多人的性命。”
“请陆老弟放心,攸关性命之事,自是佛门第一要务,放心去吧。”法务答应道。
陆辰飞告别法务,一路不敢怠慢,昼伏夜出,直到第三天才到达江宁(南京)。
在王巡抚府上,王巡抚听着陆辰飞的述说。关于郑重勾搭倭人,贪赃枉法危害一方的事,朝中早就有人议论,也有人上疏吏部发起让他来严查。但时逢多事之秋,什么事都不可认真。现在,牵扯一宫中重器乾隆玉圭,事儿办好啦可是向朝廷邀功的好机会,另外,顺手还办了郑重的案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王巡抚慢慢抬起头,用嫌疑的目光盯着陆辰飞片刻,口气中略带调侃地问道:“你可知道诬陷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
陆辰飞态度刚强地说:“草民知道。”
王巡抚围着陆辰飞转了一圈,说道,“你先回去。噢,对了,如果我想找你去什么地方?”
“小民居无定所,但大人用得着小人的时候可去大明寺住持法务处打听。”
“好吧,你先回去,千万别对外说来过我这里,去吧去吧。”王巡抚不容反驳地说道。
他看着陆辰飞走出大门。转身向贴身跟班吩咐道:“预备一下,今晚跟我去扬州。注意,不要泄露风声。”
乾隆玉圭(4)
七
郑重判令打陈媛儿三十大板,就算打板子的衙役手下留情,但依然被打到第十八板时陈媛儿就昏死已往,班头连忙向郑重报告:“老爷,那陈媛儿实在不经打,才十来下就不行了。”
“如果出了人命,小心你的小命。”郑重有些气极败坏,“去和师爷一路将陈媛儿送回家,路上要小心,如有个闪失小心治你的罪。”
陆辰飞从江宁王巡抚处返来后就在大明寺法务主持处隐藏了下来。
寺庙的大雄宝殿前面是弥勒殿,弥勒殿再往后便是僧人住的僧房。僧房依山而建,翠竹围绕,树木青青,一年四季鸟儿啁啾。陆辰飞便住在竹林最深处的一间小房里,每日早晚在房前打几趟拳外便无所事事。对于王巡抚的为人陆辰飞多少有些了解。当年,陈媛儿拒绝了与王诗明的婚姻。王诗明非常开明,说:“既然小姐心有所属,不必强求。”可见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为官那么多年都没有听说他的什么不是,口碑还行。就他的为人来看他不会坐视郑重任性妄为。
只是追念到王巡抚事先的态度,陆辰飞又觉得吃不准了。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烦,几天来一向憋屈在深宅之中,对于他这个好动怕静的人实在无法忍受。于是,便往前殿转悠已往。当他转过弥勒殿弥勒菩萨坐享时,突然之间看见香案前跪着一个人。那人正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陆辰飞赶忙闪进布幔,仔细一看不是别人,这不是中岛一郎吗?陆辰飞一缩身子,贴着地面溜出殿外回到自己房中。就在陆辰飞庆幸自己反应快,没有让中岛一郎看见时,他哪里知道,就在他转过殿享立柱时中岛就看见了他。那中岛也算个人物,伪装得天衣无缝。真可谓,旦夕祸福只在睁眼闭眼之间。
就在陆辰飞悄然而去时,跪在蒲团上的中岛一郎暗暗地笑了。
八
王巡抚送走陆辰飞过后,连夜带人到了扬州。他们找了家不起眼的客店住了下来。一切安顿好过后便作了如下安排:一路由师爷带领去几家日本商社,重点是中岛商社,明察暗访落实郑重与他们勾搭的证据。另外一部分人收集民间舆情,凡干系郑重的状况都要收集到。对陈家严加注意不放过任何一个状况。布置完这所有王巡抚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研究起《周易》来。
当夜,陈媛儿便发高烧不退,原本漂亮的脸蛋没了血色。嘴上卷起一层皮。苏醒中糊话连连,“我没有拿乾隆玉圭,我没有拿乾隆玉圭……”继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便陷入更深的苏醒。一连几天天天如此。这天深夜子时,陈媛儿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睁开眼睛,眼睛里放射出已往不曾有过的光。她环视着围在身边的陈举人、陈太太、李嫂,说道:“辰飞哥是不是来过?闺女像是看见辰飞哥了。”
陈太太痛苦地摇着头,说道:“孩子,这么多年你何曾见过他呀。”
“不,见过,如果不是在这里便是在另一个世界。”陈媛儿十分一定。
陈太太对陈举人请求道:“老爷,你想办法找一找辰飞,让他来见闺女一面呀。”
陈举人痛苦地说:“上次一别就再无新闻,他现在是死是活都说不上呀。”
陈媛儿脸上显露失望的神色。目光逐步的黯淡下去,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该沾那乾隆玉圭,我不该……”眼睛还睁着,脸色就变得灰黄,没有了气息。
陈举人抬头仰望着房梁,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闺女朝他挥了挥手,苦笑着飘走了。
经过几天的明察暗访,郑重勾搭倭人贪赃枉法,走私贩私的证据陆续搜集到王巡抚手上。他看过过后觉得这些罪过按大清律法当杀无赦。
可是,那个乾隆玉圭真如陆辰飞所说,确实被陈媛儿带了返来,而郑重和中岛一郎都会在追寻。那陆辰飞也是知道下落或知道其中内情的人。在江宁时,因为顾着实施自己的打算不便向陆辰飞过多打听,现在玉圭的去向反倒主要起来。他决定去找一下陆辰飞。他相信陆辰飞上次通知他的找寻的地点可能不会错。
这天空上午,王巡抚只身一人扮作香客来到大明寺。在大雄宝殿里上了两炷香,礼佛如仪完毕。他装作心不在焉地游观,径自向寺院后部走去。他来到一弯小池边,被一池残叶吸引住了。一池残叶想必在盛开之际定是叶茂枝繁,现在却如此清冷,不免让人有些伤感。
就在王巡府睹物感伤之际,陆辰飞在竹林小屋里正在承受着心灵的冲击。法务正在将陈媛儿西去的新闻通知他。陆辰飞听后愣在那里,许久才徐徐地说道:“人生无常,人生无常!”
法务说道:“陈家已定了日子,让本寺去给她超度。”
“那你就代我向她祝福吧。”陆辰飞说完,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故人已去,我也不想在此久留,持续浪迹天边。至于那玉圭,媛儿是因它而亡,那就伴她而去吧。你一定要答应我,你在做法事时一定想办法将玉圭放在她的棺中,让她们长相厮守吧。相信玉圭让贪官和倭人掳走,她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
“老纳一定做到。”
就在王巡抚看着荷叶发呆,有些诗意之时,一阵吵杂声由寺前传来,接着奔入一队官兵,他连忙躲入林中。只见数十名官军将竹林最深处那间小屋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一脚将屋门踹开,高声喝道:“将朝廷钦犯拿下。”
话音未落只见陆辰飞蹿出门外,正好被官兵们按住。法务见状喝道:“佛门净地,岂能大动干戈!”就在官兵一愣神之际,陆辰飞摆脱纠缠来了个旱地拔葱,抓住一棵竹子就势一个三百六十度大回转,脚点一个官兵的肩头往屋顶飞去。为首的官军大喊:“上山了,快追。”官兵们一窝蜂地翻过围墙往山上追去。
站在远方的王巡抚差点笑出声来。陆辰飞的行踪都被他看在眼里。原来,陆辰飞飞跃屋顶时,他便落在屋顶上,这时他并没有松手,站在屋下的人被视角影响以为他飞出墙外。就在官兵们往山上追去时,他却顺着连成一片的僧房往前殿奔去。
王巡抚暗暗赞道:好身手。他也跟着往前殿奔去。他来时便调查过,出庙门不远就是闹市。陆辰飞在膳房处下到地面,顺手担起水桶向寺外走去,在庙门口向兵哥一鞠躬,便出了庙门。王巡抚紧走了几步赶上去,用折扇在陆辰飞肩头一点,笑道:“陆兄神通了得呀!”
陆辰飞身子一僵,站住了,他慢慢转过身子。只见王巡抚正对着他笑。他将担子一撂就要下跪。王巡抚用扇子托着他的手臂,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在王巡抚住的地方,陆辰飞将自己受倭人陷害以及为了保护玉圭被郑重追捕一一贯王巡抚述说了一遍,然前面带愧色地说:“上次去你那里,见你不冷不热的样子,说心里话,我真有些将你们这些当官的看成一路货色了。”
“你的念头也对,所谓的大暴徒大暴徒有时还真说不清楚,有的时候取决于对什么人什么事上。如置国之大义而不顾的毕竟不多,像郑重这样的无耻之徒应该依然少数。”王巡抚说道。
陆辰飞又向王巡抚说道:“我去将玉圭取来交给大人。”
“暂且不必。我还要利用这事再看一下郑重的良心。如果他一条道走到黑,干出伤天害理的事儿,那便是他自取其祸了。”王巡抚意味深长地说。
九
郑重听说陆辰飞在被官兵掀翻倒地的状况下依然溜走了,气得鼻子差点不来风。可是那该死的中岛一郎像个催命鬼似的紧盯着自己不放。郑重在自己的书房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一只红眼狼,见谁跟谁龇牙。他端起茶碗要喝,可茶早凉透了,举起茶碗砸在地上。他想不起这是第几只碗了。
就在这时毛获兴冲冲直奔郑重跟前。郑重正要发火,毛获嘴一咧,说道:“大人听罢我带来的新闻,如还想罚我,任你。”说完对着郑重的耳旁说起静静话来。只几句郑重的脸笑得像绽放的一朵花。
毛获见状道:“大人何不马上去他家把东西抄来。”
郑重脸一板斥道:“跟了日本人几年变得没心没肺了?死人为大的道理都不懂,现在去搅局百姓们还不得骂娘?”
毛获陪着笑脸,说:“大人慈悲为怀,可敬,可敬。”
在客店里读书的王巡抚有些心事,他不停地将书翻过来倒已往。一个衙役推门出去,王巡抚问道:“法务将玉圭放入陈媛儿棺中的新闻确实透露给了李大和毛获?”
“大人尽管放心,一切安排妥当。”
“郑重那边有什么动静?”
“还没有。”
王巡抚在心里犯嘀咕。难道这个郑重顾及礼数就此善罢甘休?按说不对呀。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他一拍桌子,自言自语道:“既要当婊子又要竖贞洁牌坊。”他向一旁衙役吩咐道:“对郑重的行踪严加监督,有什么状况随时报告。”
衙役领命而去。
陈媛儿下葬已有十天,坟头上的红黄泥土已不甚新鲜。深秋初冬的天气已然很凉,下半夜已有霜降下。
这天的子时过后,一队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陈媛儿坟前,阴郁中一个声音说道:“郑大人,就是这里。”只听郑重说道:“搞清楚了?别弄错了。”
“错不了。”
“那就动手吧。”
“哟西。”
随后几个人便摆荡铲子挖了起来。
原来郑重和中岛一郎来挖陈媛儿的坟了。当郑重得到法务和尚将玉圭静静放入棺材时,他就压抑兴奋设想了这个战略。他要让乾隆玉圭的事成为永远的谜团。
阴郁中,郑重正在为自己的计策而趾高气扬时,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按着别人的想象在进行。此时,这个人正紧紧盯着这群伤天害理的家伙。
阴郁中一个人休止了挖掘,问道:“大人,棺盖已经挖出来了,下面要怎么办?”
郑重沉声命令道:“开棺。”
伴伴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棺盖被打开了。这时有人扑灭一只火把,郑重接过来,往棺中照去。陈媛儿的脸已经塌陷,但依然可以看出弥留时的愤懑和痛苦。郑重不禁打了个寒战,他颤声命令道:“将她翻已往。”只见玉圭正垫在陈媛儿的腰部,在火把的照射之下收回温润的光芒。这时中岛一郎饿狼般扑入棺中,也顾不得陈媛儿已有些腐烂产生的恶臭,将玉圭捧在手上,连连说道:“哟西,哟西,大大的好。”
就在郑重等人竞相向棺中张望时,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身后一片通明。郑重等人惊恐地回转身来。只见一群人正举着火把,手持鬼头刀怒视他们。火把照耀下王巡抚身穿官服凛然逼视着郑重。此刻,郑重的灵魂早已飞到九宵云外,扑通跪了下去。
“王大人怎会来此?”
“郑重,你可知罪?”
“下官知……不知……”郑重语无伦次。
这时,棺材中的中岛一郎飞身翻出坑来,挺刀向王巡抚劈来。中岛一郎的行为早已被陆辰飞看在眼里,他飞起一脚将中岛踢进棺中。对中岛的行为,王巡抚连眼都没眨一下。他厉声说道:“郑重贪赃枉法,勾连倭人走私贩私,本官本想暂缓追究,可尔等胆小枉为,图谋将国之重器私予倭人,罪不可赦。来人,将郑重一干人等拿下。”
天已大亮。陆辰飞默默地跪在陈媛儿的坟前。时间已已往了多久,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