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夜已经很深了,这是一种老式的座钟收回的响声,刘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他已经好久没失眠了,这一次只因为中秋快到了,他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很想念故乡。
每逢佳节倍思亲,虽然故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可是刘董依然忍不住会想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屋一水,尤其想念曾在老李家蹭过的大碗菜。
“唉,人越老,越没志气。”刘董叹了口气,索性打亮台灯,从床头桌子上拿起一叠报纸胡乱的翻看起来。
刘董往年刚过六十,是刘氏整体名副其实的董事长,虽然,现在刘氏整体的执行董事是刘小董,但是许多战略性的决策依然要他拍板。
白色的台灯外有一个花开富贵的灯罩,房间里的灯光非常柔和,柔和的灯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房间里的布置。
红木的桌椅板凳,红木的床,床头上摆着一个古铜色的手摇式电话机,墙壁上悬挂的朱白色的老式钟表滴滴答答的摇动着。
无论是谁走进这个古香古色的房间,都会产生一种时空错觉,仿佛又看到了二三十年代的大上海。
这就是古董的代价,这就是身份的象征,刘氏整体在郑州市的地位可是独一无二的。
刘董拿起报纸翻了几下,又仍在桌子上,他现在已经很少碰到能让他感兴趣的事儿,就连着一屋子的古董也不能。
“滴零零,滴零零”老式的电话机突兀的震动起来,刘董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会有谁打电话过来。
若在以前,刘董会直接挂掉电话,然后第二天让秘书查一下是谁搅了自己的清梦,打电话的人多半是要倒霉的。
可是,在这个无眠又无聊的夜晚,刘董决定,无论是谁的电话,他都会接听一下。
“咳咳咳……老猪”拿起听筒,还没等刘董说话,里面就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是老李头?”老猪,刘董突然之间听到这个称呼,精神没来由的一阵模糊。小时候家里穷,每当赶上谁家有流水席,自己就拼命的吃,就有了老猪的外号。可是,从自己四十岁创办刘氏化工开始,就没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了,更不要说外号了,除了一个人。
“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么晚打电话给你真是冒昧。”老李头说话依然一如既往的深沉稳重。
“哈哈,除了你,谁还敢叫我老猪啊,能让你打个电话给我,可是我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啊。”刘董这话倒是掏心窝子的话,自从他发迹以后,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都找上门了,唯独没有老刘头这个穿着开裆裤一路玩到大的发小。
“咳咳咳……你不烦就好,老猪啊,我想求你一件事儿,不知道你能否答应?”电话里又传出一阵咳嗽。
“有啥事,你只管说,我老猪一定帮。”刘董很诧异,老刘头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从来不求人,就连自己频频自动提出来要帮他儿子安排工作,都被他拒绝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事儿,让老李头向自己开口。
“我想在和你再下一次棋”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便沉默了。
“啊!下棋?”刘董一愣,意外中的意外,他没有想到老李头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请求。
“是的,我和你下了半辈子的棋,却从来没赢过你一次,如果你不让我赢回一局,我死也不甘心……咳咳咳……”这句话似乎耗尽了老李头所有的勇气,剧烈的咳嗽声过后又是沉默。
刘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下象棋,在那个没有手电机脑、没有游乐场的时代,下象棋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从小学到高小再到大学,再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两人不知道下了多少次棋,可是无一例外,老李头总是输。再到之后,刘董辞掉工作自己开始创业,他们在一路下棋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五年前,刘董搬到市里静养以后,两人就再都没有联系过。
“这能算个事吗?没问题,我一定让你赢一次。不过依然老端正,下棋要有彩头,你赢了我给你一个惊喜,我赢了你也给我一个惊喜,怎么样。”刘董答应了,他要趁中秋节给老李头一个大大的惊喜。
“好,一言为定,咳咳……你明天就来吧,我怕,咳咳……你来晚了,我再也没机会和你下棋了”电话里的咳嗽声越来越短促。
“老李头,别开玩笑啊,你怎么了?喂!喂!”电话里传出“嘟嘟”的盲音,已经断线了。刘董拿起电话回拨了去过,却一向无法接通,他心里隐约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刘董换上一件朴素的衣服,简朴的收拾了一下,便叫来司机,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从市区到刘董的老家不算远,可是路却不好走,当刘董的车到了通往村子的唯一巷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刘董独自一人下了车,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礼盒。司机把车开回了镇上,不是他不想跟着,是刘董不肯。
刘董拎着礼盒走在布满灰尘的巷子上,巷子两旁是一片片的庄稼地,有花生,有玉米。这就是刘董那个即陌生又熟悉的故乡,多少年了,她依然老样子。
刘董又激动又畏惧,五年了,再次回到老家,见到父老乡亲该说什么,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中华烟,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下,对,应该先递烟,有了烟就有话说了。
夕阳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灰蒙蒙的天空,村口伫立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身影旁边摆着一张桌子。
那个人是谁?刘董猜想着,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声,怎么,难道是老李头?不可能,老李头和自己年纪相仿,怎么会佝偻着身子还拄着手杖,可是这咳嗽声这么熟悉,明明昨天晚上才听过。
“老店员,我等你半天了,咳咳……快过来,我们下棋吧”老李头指了指桌子上早就摆好的棋局。
“你,你是老李头,你怎么变成这样?”刘董走近了,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整齐的中山装,枯萎的皮肤,满脸的皱纹,无神的双眼,从脸上的轮廓中依稀能区分出老李头的模样。
“咳咳……肺癌晚期,不提这个了,我可等不及了,我先走了”老李头说着拿起棋盘上的兵,向前走了一步。
“你,你为什么不通知我,我有的是钱,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到明天这个地步。”刘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五年时间,老李头就从一个结实的男人,变成为行将就木的皮包骨。他们可是发小,他生病为什么不通知自己。
“钱不是阎王爷,咳咳……它只会让不想死的人死,却不能让想活的人活,这是……肺癌,没得救的,你能陪我下一盘棋,我就很知足了。”
刘董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无心下棋,却依然拿起棋子胡乱走了一步。
……
“唉!老店员,我这一辈子都要输你一招,咳咳……按照端正,晚上我请你吃大碗菜,最好吃的大碗菜,你也按照端正,把棋收了吧,我家你是知道的,我先走了,咳咳……”
刘董看着拄着手杖消逝在夜色中的身影,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他原本是打算输的,他连送给老李头的礼物都预备好啦,可是老李头似乎更想输,他想和棋都不行。
刘董拿起棋子,一颗颗放到盒子里,这幅象棋已经很老的,老的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就是他和老李头从小玩打的那一副。
刘董拿着象棋,心不在焉的走着,村子里静的出奇,这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碰到。
前面是一棵歪脖子老榆树,老榆树正对着的就是老李头的家。还没走到门口,刘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哭声。
这哭声刘董很熟悉,那是农村谁家死了人,才会有的。难道……,刘董不敢往下想了,他快步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搭着灵棚,村里的人站成两排,中心是一口玄色的棺材。刘董走进院子后,停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死了。
一个身上披着麻孝的中年人,看到了刘董,一脸的差异“刘叔,你怎么来了?”
“小强,你家这是怎么了?”刘董带着种种迷惑问道。
“刘叔,我爹他……呜呜”李小强话没说完又哭了起来。
“你爹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刘董焦虑的说道。
“我爹死了,明天就要下葬了,他临死前一向念叨着要赢你一次,没想到你明天就来了”李小强说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院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啪嗒”刘董手里象棋和礼盒散落在地上,礼盒中跌出一串精美的钥匙,那是他给老李头预备的新房子的钥匙。
“不可能,不可能,我要看一看我兄弟”刘董呢喃着,失魂落魄的走到棺材前。农村里下葬的端正他是知道了,人死了要在家里停三天,小强说明天就要埋了,那便是说老李头昨天就已经死了,可是刚才在村口两个人还下棋来着。
棺材里,老李头静静的躺着,双手搭在腰间,脸上没有涓滴的表情,原本佝偻的身子已经僵硬挺直了。
“不可能,你们都是骗我的……,老李头你快起来啊……我们下棋,这一次我一定让你赢”刘董扶着棺材,放声大哭。
“刘叔,我爹都走了,你别哭了,他在那边儿听到了难受”李小强上前搀住刘董。
“小强,你是骗叔叔的对不对,你看到象棋了没?刚才我和你爹还在村口下棋了,你看一看。”刘董指着散落在地上的棋子歇斯底里的说道。
“这?”李小强弯腰捡起一枚棋子看了一下,“刘叔,这象棋你哪来的?”
刘董看着小强古怪的表情,似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你爹摆在村口的,我们刚才真的下过棋。”
“不可能”李小强笃定的摇了摇头,“在早些年刘叔你开化工厂的时候,我爹就把这象棋烧了,我是亲眼看到的。”
“嗯?”刘董闻言又是一愣,他仔细想了一下,确实在自己开化工厂过后就没再见到过这副象棋,可是眼前这所有又该怎么注释?
没有人可以注释,除了躺在棺材里的老李头。这天晚上,刘董依然吃到了大碗菜,在农村红白喜事才能吃到的大碗菜。
刘董看着眼前香气四溢的大碗菜,只觉得手里的筷子重有千斤。
老李头下葬的那天,刘董去了。送葬的队伍中,不时传来一阵咳嗽,村子里不止老李头一人得了肺癌,另有不少村民也染了肺疾。
一年以后,刘氏整体终于完成为从化工到农村旅游项目的转型,在刘氏度假村的揭牌仪式上,李小强带着村民送来了锦旗。
晚上宴会开始的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刘董宣布聘请李小强为刘氏度假村的项目经理。
又是一年,刘董和李小强坐在老李头的坟前。
“刘叔对不起,我想跟你说个事儿”李小强深吸了一口气,“两年前,你家的化工厂越开越大,对四里八乡的污染也越来越严重,村民到乡里、县里反应,都没人管,报纸也不敢刊登和你们刘氏整体有关的负面新闻,所以我爹临死的时候就设了个局,想让你晓畅你们刘家发展对故乡的破坏。”
“呵呵,小强啊,你说的这些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以前是我糊涂,为了挣点钱,拿父老乡亲的康健和性命做赌注,你爹的死让我晓畅了许多东西,我是心甘情愿的关掉化工厂的,不过啊,你爹依然赢回了一局,是他唤醒了我良知,如果他能早点赢我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