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老爸喜欢晚饭后骑着自行车在我们那个街区转上几圈。有时候他也会叫上我和弟弟,集分解一个自行车兵团。这时候爸爸会骑着他英国产的褐色赛车走在前边,每蹬一下脚踏板,那辆车就收回刺耳的声音,仿佛在催促我和兄弟们要快一点。哥哥骑的是一辆有着香蕉型车座、车把儿很高的变速自行车。而弟弟骑的是一个比消防车还鲜艳的白色小三轮车。
对了,另有我的车,全新的紫色施文牌女孩儿专用自行车。
又一次聚集车队,爸爸已经喊出了“整装待发”的口令,却看见我在旁边站着一动不动,身旁都没有自行车,于是就问我:“你的自行车在哪里?”
自行车是我的生日礼物,但是我很憎恶它。
我所有的朋友,不管男孩女孩儿,大家的自行车都是十级变速男款自行车。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一辆啊。可是我不知道我的请求到了爸爸的耳朵里怎么就变了味儿,大概是他去给我买自行车的时候恰巧遇见这款女孩儿自行车在打折?反正不管我高兴不高兴,这辆紫到刺眼的自行车也被他硬塞给了我。太逊了,这车子只有一种速度,而且竟然没有手闸,需要我往后倒蹬才能刹车。
但是这个紫色的怪物消逝了。而且爸爸不问我,我还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的自行车呢?”爸爸见我两眼发直,又问了一遍。
那天下午回家途中,紫色施文的车链子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掉了,我一会儿就被甩到了地上。看着自己擦破皮的膝盖,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冲动,我也不管这是在路边了,就把车丢在那里,步行回到了家中。真的,我本来在进家门前还想着要把这事通知妈妈呢,但我忘了。不过明天的我依然忍不住想,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故意想要把车给忘了呢?
自行车兵团迅速解散,老爸开车载我回去找施文。但是,车没了。我站在原地晃了晃,然后收回痛苦的喊声:“哦,不!老爸,车丢了。要不咱们去买辆男款的十级变速自行车啊?”
老爸看了我一眼,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失望的神情所传达的含义。它有着一个自豪的父亲(father)在遭受孩子背叛时所特有的凄凉。终于,沉默了一会儿后,只见他清了清嗓子,以收回诏书般认真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你不能为你的自行车负责,你以为丢了它,我就能给你买一辆新的?你错了,现在开始,你去任何地方都要用‘走’!”
也是从开始步行起,鲜艳就跟我无缘了:无论我早上起多早,把自己梳洗打扮得多漂亮,汗水都会把我的头发弄塌,另有我的袜子,也总是湿漉漉的。最难熬的是放学以后,我每次都装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背着书包走下校车,却在心里辛酸无比。我也想骑着十级变速的自行车,跟朋友们一道飞速地奔驰到糖果店之类的地方玩啊。多少次跟朋友们一路去社区游泳池游完泳,疲惫的我只能独自一步一挨地挪回家。我不知道偷偷哭过了多少回,但是却只能咬紧嘴唇在没有人的地方哭。我依然我,那个仰着脖子骄傲的女孩儿。
有天我正在眉梢紧锁地看着一本书,老爸推门出去了。他说:“来吧,就来看一眼。”
自从丢车后,我就再没直视过老爸的眼睛。所以当他不期然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简直就是跳起来紧紧跟在了他身后。
只见他把我带到了他汽车的后备箱后,从里面拉出了一辆很破的自行车。
“如果你想要它的话,就把它修好吧。这个老家伙我爸妈曾经想过要丢掉,但是也许你能用得着?咱家的修理间里有砂纸。”
这真是个古董里的古董,没有一处不被铁锈所占领,还散发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可以预见,骑上它我马上就从独角兽升级到哥斯拉了。它哪里看着都很臃肿,尤其是车胎,因为它们一切都瘪掉了。
但是,在那一刻,我从未怀着如此感恩的心,以为自己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接着好几天,放学后我总要一头扎进家中的修理间,为了我的古董车能整容变成美女车而努力。在爸妈的指导下,我用砂纸把车身上所有的锈迹都磨掉了,为她露出了玄色的车身;我用可口可乐浸透了生锈的链条,把锈除完后又在上面涂上了机油;我用平时攒下来的零费钱给她换了车胎,辐条上面镀了铬;在家里的阁楼上我翻出来了一块旧的麂皮布,用这块料子我给自行车缝了个新座套。终于我的改造工程完成为,我心写意足地盯着自己眼前的美女——她穿着闪亮的玄色外套,白色柳条筐为她增色不少,车把上插的紫色花朵儿让她更显妩媚。所以会选择在车把上插花,我是想要怀念我的紫色施文。
也许我的“新”车子不够酷,但她是完全属于我的。虽然她身材臃肿,但蹬一下就能走出好远,丝绝不比那些十级变速自行车差。我坐在上面展臂迎风,真是有说不出的惬意。
我想虽然我和爸爸一样都是很倔强的人,但是我们终于都开始懂得妥协了。他是为爱,而我是为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