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黄土高原,不断有风卷着土屑在舞。沟壑切下去,便有了一道道陡立的土壁。陕北人在这土壁上凿了十几眼窑洞,于是便有了麻庄。麻庄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好几代了,就那么十几户人,仍然没有电流,没有拖拉机,没有书本,但有黑的灰的骨架不大的毛驴。毛驴在这儿最对得起人,它可以代替麻庄人做好些活,拉磨,驮粪,犁地,麻庄人依然收获吃饭。殊庄人依然过得挺不错。麻庄人都这样认为。
亚子长得五大三粗,有高原一样的气魄,在那高坡上种完庄稼,便蹲在村前沟边,与众人闲扯消遣。每日早必挑上筐子在盘绕的坡道上拾些驴粪,冬日时伴伴随着北窑前阳光里的人尽摆龙门阵。早早就有了婚约,老根的闺女(daughter)葱儿长得相当出息,亚子从此懂得了人世间什么叫作满足,隔三差五总去老根家挑水劈柴,老根总说葱儿的运气不错。
外地来了一个打井的男人,老根喊了亚子去帮忙。
男人不高且瘦,在老根的院里择了井口,跳下去,象老鼠(mouse)一样蜷着身子不停地向下刨。锉刀和圆锹很灵活地把土装进竹筐中,亚子就在上面摇着轱辘绞上去。土很重,老根帮着亚子绞轱辘,然后又换上葱儿。筐子碰到井壁上,土粒哗哗地落下去,男人的身上就落满了土,每次爬上井都象土猴儿。亚子的眉梢皱了皱,心中掠过一丝隐约的恻隐。
“你们那儿罹难了?”’亚子问。
“没有。”男人说。
“家里过不去?”亚子又问。
“没有啊。”男人不解地看着他。
“哪为什么要出来受这份活罪呢?”
男人笑了,摇摇头,持续下井干活。男人在井下开始讲他们的故乡。故乡盖起楼房,家家都有余粮,许多会搞生意的人都有很厚的收入。亚子和葱儿纹着轱辘听着,下面的声音很亮地传上来。我不会搞生意,便揽上这个活儿干,虽然苦累些,但每年可以挣好几千元。男人说。亚子更是吃惊。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亚子觉得这个数目太大。买台拖拉机种庄稼,跑运输;别人早就有了,我也想有。男人说着,刨土的声音更是铿锵有力。亚子出了一口气,随即摇摇头,笑了。
以后的饭菜更加上进,后些日子葱儿把油糕炸得焦黄无比,亚子和男人都觉得写意极了。葱儿间或显得活泼开朗,间或又抑郁无语。井筒不断深入,亚子和葱儿都觉得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听他说话时都很吃力。
井打成时,葱儿跟着男人跑了,老根站在沟边破口大驾,黄土高坡上到处肆荡着他的声音。
亚子蹲在崖头,眼睛充了血,盯着通住外界的巷子,久久不语。脚下就是自己的麻庄,那一一溜儿大小不一的窑洞,窑洞上就是秋天的庄稼。庄稼长得很好,往年依然可以吃饱肚子,但他觉得这里的人这里的窑洞以及高坡上部早星点点可以收获的庄稼都特别令人憎恶。
亚子在这里美美地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