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公的龙船节

端午节，就是龙船节，人们在土地公公跟前放了粽子和香蕉，另有孩子们爱吃的棒棒糖和葱油饼。土地婆婆便很高兴了，因为她很喜欢收礼物，纵然这礼物是她永远用不上的。如果你认真调查，会发现她的嘴和眼都笑得弯弯的——嘴巴朝上弯，眼睛朝下弯，都眯成为悦目的细细长长的缝儿。不过，没有人发现他们心情的小小转变，人们来到土地庙前，都是向他们求平安，从来不去关注他们的喜怒哀乐。

到了上午九点来钟，太阳热辣辣地升起来的时候，上下村子的龙船便都沿着水路赶来聚会了。每只龙船都竖起鲜艳的大旗，敲响悲哀的锣鼓，东江两岸的呼喝声像盛夏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凡是两三只龙船碰上了，都要摆正龙头，在江面上排成一列，很有劲地比赛起来。人人有权争胜利，不能胜利的也不惆怅，划了这么一场，在众目睽睽之下，输得灼烁正大，赢得了同样多的掌声和喝彩。

土地公公坐在土地庙里，把脖子伸得老长老长，只能看到龙船上一晃而过的大旗。他郁闷极了，心里仿佛塞了一块大石头，于是他向老太婆发牢骚啦：

“每回过节，送来的都不是我爱吃的东西。”

“……”

“旧年元宵陈三嫂送来一只烧鸡，我最爱吃的烧鸡！你却拿回娘家去了！”

“……”

“在这石头上坐了几百年，闷死了！”

“……”

“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土地婆婆瞪了他一眼：“我说老头儿，你不如出去走走。逛一圈，心情就愉快利索了。”

“可是我没有伞，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晒不得太阳。”

“那也没干系，你沿着墙跟的阴地走，走到老榕树下站着，不就可以了。”

“嗯。”

土地公公顿时高兴起来，眼睛和嘴弯成细细的长缝儿。

土地公公站起身，伸伸手，弯弯腰，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很快就来到榕树下。老榕树枝繁叶茂，像一把清凉的巨伞。土地公公抬头一看，哈，树上早站满了各种各样的精灵娃娃：十多年前的落叶精灵、月光碎片精灵、小孩子的笑声和哭声……那些平时藏在看不见的角落的小东西全都爬上大树，一片叶子上就有一个！有的站着，用力拍着小小的手掌；有的安静地坐着，眼睛骨碌碌望着四周；有的闭上眼睛躺在叶子上，风吹动树叶，把它们晃得如同摇篮中的宝宝……

“土地公公也来了呢，你看，他屁股上，都是灰……”

“他的头巾，依然三百年前的样式……”

精灵娃娃小声地议论着。

土地公公脸烫得像火烧一样，他一手拍拍屁股，一手扯下头巾塞进怀里。

精灵娃娃便都“格嘎”“格嘎”笑起来。但它们很快安静下来，江面上十来条游龙斗起来了。许许多多的锣声和鼓声的碎片在江水上跳跃、飞舞，它们相互碰撞，收回绚丽的火花，火花落在水里，江水就沸腾了。

一会儿龙船去远了，江面上空的锣鼓声逐步平静下来，轻的往上升，一向升到云彩上面；重的往下落，一路沉到水底深处。

“来呀，来呀，到我们的世界来。”精灵娃娃们站在风中的树叶上，朝新生的精灵娃娃招手、召唤。

等到龙船分出了胜败，慢条斯理地从上游返来的时候，水翁树上的大喇叭已经唱起歌来，它唱得那样响亮有力，龙船便踏着音乐的节奏，排着队，靠着岸边的大树，一条接一条，泊在树阴里。

“啊哈，老土地，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泊在老榕树下的龙船发现了土地公公，兴奋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坐久了，出来看一看。”土地公公的脸儿涨得通红，像是为自己的贪玩觉得不美意思似的。

“到我背上来，我要带你四下里走走。”龙船热情地说。在漫长的冬天，龙船躺在漆黑的淤泥下面，一个又一个严寒的夜晚，是土地婆婆给他盖上温暖的被子。

土地公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年纪大了，晒不得太阳，一晒就头晕——你们又年轻，又快活，看到你们，就觉得年轻了，快活了。”

划龙船的人放下船桨，都跑到岸上。祠堂那边，美味的龙船饭已经煮好啦。

岸边的人也都朝祠堂跑去，孩子们跑在最前面——他们想喝第一碗汤，头啖汤不仅味道特别好，而且教人变聪明。大树上的精灵娃娃也跟在孩子身后跑掉了——往年的龙船饭有它们爱吃的黄金玉米粒。

正午的阳光在水面上静静流淌，江水涨得满满的，南风懒洋洋地吹着，龙船浮在水面上，“呼噜，呼噜，呼噜噜……”打起盹来。

树阴盖着半月形的流水，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土地公公走进浅水里洗了个澡，泡在水里，土地公公想到了好久好久好久以前——那是好几百年以前了吧，那时候，老土地也曾经是一个小孩子……

“卖雪糕哩——水果味的雪糕哩——”远远地，一个女孩儿推着天蓝色的雪糕箱子走来了。土地公公连忙穿好衣服，跑到岸上来。

“公公，要买雪糕吗？”

“我……我没有钱。”土地公公狭隘地搓着手，想到小时候曾经拿小石头变成铜钱到小店买冰糖葫芦的往事，禁不住笑了。

“不要紧，我请你——我们一路吃！”

小姑娘从箱子里掏出两个黄色的芒果雪糕：“来，我吃一个，你吃一个。”

土地公公接过芒果雪糕，照着小姑娘的样子，拿小勺子挑起雪糕，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真好吃！比冰糖葫芦美味一百倍！”土地公公舔着嘴唇，竖起了大拇指。

“另有更好吃的呢。”小姑娘拿出两个粉白色的草莓雪糕，“你吃一个，我吃一个。”

“比米糕还香！比清风还凉！”土地公公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土地公公又吃了香蕉雪糕、苹果雪糕、菠萝雪糕、榴莲雪糕……每一种雪糕都尝过了，他的肚子就好饱好饱了。

肚子好饱好饱，心里却非常非常不美意思：“转头我给你送些玩具和会笑的泥娃娃过来。”

“啊哈，会笑的泥娃娃！”卖雪糕的小姑娘扬起眉毛，眸子清亮极了。

“好孩子，我要回家了。”土地公公想到他的老太婆，又说：“我可以带些水果雪糕回去给老太婆吃吗？”

卖雪糕的小姑娘装了一袋子雪糕，递给老土地。老土地望着墙根儿，傻眼了——原来，太阳已经跑到屋子正中来了，墙根下一点儿阴地都没有了。

“没有帽子，都没有伞——”

这简朴极了，女孩儿子跑到水边，那儿有一大片绿油油的野芋，她摘下了那片最大野芋叶，跑返来了。她踮起脚尖，把野芋叶戴在老土地光光的脑袋上。可是，因为摘了野芋叶子，她的手上生出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小疙瘩，痒极了。

老土地抓住小女孩儿的手，心疼地吹了几口气：“好孩子，不痒痒，不痒痒。”

真新鲜，小疙瘩不见了，手也不痒了。

土地公公一手提着雪糕，一手扶着头上的野芋叶，顺着墙根儿，乐呵呵回家了。

不一会儿，划龙船的人吃过龙船饭，回到东江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许许多多鼓声碎片从鼓面冒出来，龙船从午睡中醒来了，它们昂起头，迎着风，一会儿飞到上游，一会儿飞到下流。孩子们拍着手，像弹珠一样跳个不停，小姑娘的雪糕箱子一会儿就卖空了。小姑娘便把车子放在榕树头，加入到高兴的孩子群中，跟他们一样拍手大叫。

到了傍晚，龙船逐步散了，小姑娘推着雪糕箱子回家去。走到半路，箱子里传出了孩子“卡卡，卡卡卡”的笑声，小姑娘打开箱子，只见箱子里装着七八个可爱的小泥娃娃，他们戴着纯金的小树叶项链，看着她，快活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