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宝石这一门行业,谁都没有多大信念。自然,有时也能碰巧被你找到,可是得来总是无缘无故。在淘洗矿沙的地方看见有小石子在发亮,就拾了起来。然后跑到可靠的人那儿去问——留下来依然丢掉? 找金子要简朴得多。谁都知道,金子也有各色各样的,但决比不上宝石的格式多。你光看石头的大小大概轻重是看不出什么格式来的。瞧吧,两块石头,一块很大,一块很小,一样闪闪发光,但一经检验,代价就大不相同。
那块大的换五个戈比人家还不要;那块小的呢,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要来收买:
他们会说,这是稀有的宝石,一琢磨就会闪闪发光。
有时候事儿更可笑。人家从你那里收买去一块宝石,会当着你的面凿掉半块丢到垃圾堆里去。他们会对你说:“那半块只会碍事,里面有暗翳。”
回去以后把留下来的一半再琢磨掉一半,然后赞美说:“现在可真的显出光彩来了,这光彩在灯火旁也不会失色的。”真的,宝石虽然变得很小,却光彩四射,像是在那儿微笑。它的价格可着实惊人:你一听见,包你要呀的惊叫起来。你这才算是稍微懂得了宝石这行业的一些门道!
更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相传,说是有的宝石佩在身上能“长命百岁,祛除诸病”,有的能使人。“酣然入睡,噩梦全无”,甚至另有能使人“忘忧解愁”的。照我看来,这都是那些无聊的人捏造出来的大话。但是在关于宝石的相传中心,有一桩从老年人那儿听来的,却与一般的大不相同。这个相传,像是核仁甜美的胡桃。只有敲开了,把核仁放在嘴里用牙齿细细嚼过了,才会知道它的滋味。
据说,地底下有一种稀奇的宝石:世界上没有第二种。不仅仅是我们这儿的人,别地方的人也从来没有找到过。自然这宝石的名气很响,各国都知道,但它只在我们这儿才有。关于这一点,老一辈的人都清楚,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宝石出在我国什么地方。不过,这无关紧要,因为这种宝石会认主人,会自动飞到它主人的掌心里来,这就是它的特点。关于这会飞的宝石的故事,依然由一个贫苦的小姑娘通知了别人,才流传了出来。据说,事儿的经过是这样的。
大约在穆尔津卡①附近,不过也许是在别的地方,有这么一个很大的矿区。那矿区里可以找到金沙和珍贵的宝石。但矿区是由官府治理的。矿务局里的大小仕宦个个穿着整齐,铜钮扣儿雪亮。监督工人和执行刑罚的兵士,也都是全副武装。大鼓一敲,兵士就把工人们赶去做苦工;有时候,还伴伴随着鼓声把一些受刑的工人拉过兵士们的行列,行列里的兵士就用树条鞭打这些工人。一句话,不是人过的生活。
①穆尔津卡又叫穆尔津斯克,乌拉尔最古老的山村之一。一六六八至一六六九年,杜马歇夫兄弟首先在这里发现了各种彩色宝石。因为宝石产量丰厚,种类繁多,穆尔津斯克区成为世界闻名宝石产区。
有一个名叫瓦先卡的小姑娘,也在那儿过着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她生在那儿长在那儿,过着最苦的苦日子。她只知道她妈妈是技匠宿舍里的厨娘,至于她爸爸是谁她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孩子,谁都知道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她碰到什么人都不敢吭气,有的工人因为自己生活苦,就常常骂她,甚至动手打她,拿她出气。一句话,那女孩儿子过的是最苦的生活,她比没有父母的孤儿还苦。没有人能保护她使她不去干活。根本依然个很小的小姑娘,拉马缓的力气还没有,矿务局的人已经命令她去驾车拉矿沙了。他们说:
“你去装矿沙吧,省得在人家脚边乱转!”
她稍微长大了一些,就手拿铁耙跟着别的姑娘和女人们一路去耙矿沙,捡宝石。嘿,这一会儿瓦先卡可显出了捡宝石的好本领。她捡到的宝石比什么人都多,而且常常是最鲜艳的,非常值钱的。
天真的小姑娘不知道世故,一发现宝石就马上送到当局派来的监工手里。自然罗,那些监工高兴非凡:有的缴了公,有的塞到自己的腰包里,某些监工有时甚至把宝石含在嘴巴里带回家。俗话说得好:“大官藏到衣袋里,小官就该藏得更加严密些。”所有的监工都异口同声地夸赞瓦先卡,像是他们预先商量好的一样。他们替她起了个外号,叫“小福眼”。不论哪一个管事或监工走近耙矿沙的地方,第一句话就是:
“喂,怎么样,小福眼?找到了什么?”
瓦先卡把找到的宝石一交给他,他就像一只鹅飞开去时一样,不断地点着头说:
“得,得,得,得,……卖力找吧,好丫头!卖力找吧!”
瓦先卡也就真的卖力找起来,因为她自己对找宝石感到非常有兴昧。
有一次,她找到了一块宝石有拇指那么大,全厂的治理人员都跑来了。
可是这样一来却谁也偷不成为。大家只得硬着头皮,把宝石放到公家的罐子里封存起来。之后,据说那块宝石又从沙皇的国库里拿出来送到外国去了。
不过这和现在说的事儿没有干系…… 因为瓦先卡捡的宝石又多又好,别的女人和姑娘们就没有甜头儿尝了。
治理人员对她们施加了压力。
“为什么她能找到这么多,你们找来的却是又糟又少!那一定是你们干活马虎。”
这一来那些女人非但不好好指点瓦先卡该怎么做,反而在背后说起她的好话来了。这一来,小姑娘简直活不成为。而且一旁又钻出了技总这条恶狗。
他看见瓦先卡的眼力好,竟当众宣布说:
“我要把这小丫头娶过来。”
他也不管自己早已老掉了牙,也不管人家离他五步远就再也不敢走过来——他吐出来的那股臭气就跟死牲口的臭味一样——竟然带着难听的鼻音唧唧哝哝地说:
“小丫头,我给你成全这桩好事。你也要懂得,所有的宝石都得给我一个人!一颗也不要给别的人看。”
瓦先卡虽然个子很高,但离做新娘的日子还远得很。她依然个未成年的姑娘,大概只有十三岁,最多也不过十四岁。但是只要当局有命令,人家哪里还会顾到她这一点。那些神父在册子里要添加几岁就是几岁。瓦先卡畏惧极了。她一看到这发臭的未婚夫,手脚就会颤抖起来。她一找到什么宝石就很快地拿去交给他,臭技总就唧唧哝哝地说:
“瓦先卡,卖力呀,卖力呀!到了冬天,你就可以睡在羽毛褥子上了。”
他一走,旁边的那些婆娘们就来嘲弄瓦先卡,一路闹哄哄地取笑她。小姑娘呢,本来已经巴不得自己死掉才好,这下子就更难受了。下工的大鼓敲过以后,她就跑到技匠宿舍里去找妈妈,可是结果反而更糟。自然,妈妈是疼自己闺女(daughter)的,想出种种方式来庇护她。但是一个技匠宿舍里的厨娘能有什么力量,技总就是她的上司,不论哪一天都可以下令鞭打她。
瓦先卡勉强把婚事拖延到冬天,但到了冬天再也拖不下去了。技总每日来威胁妈妈:
“把小丫头好好地交出来,要不,她会倒霉!”
自然,用不着向他提起瓦先卡年龄小——他早已把从神父那里拿来的证书塞到妈妈的鼻子前面:
“你干吗要瞎扯?册子上明明写的是十六岁。最正当的成亲年龄。如果你还要死心眼儿不放,明天我就叫人用鞭子抽你一顿。”
妈妈只得让步,她对闺女说:
“我的宝贝,看起来这是你的命啊!”
小姑娘怎么样?小姑娘连手脚也气麻了,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到了傍晚,她终于逃了出去,跑出了矿区。她也不知道小心郑重,就这么在大路上跑,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她都没有想过,总之,离开这个矿区愈远愈好。
天气变得又平静又暖和,天色一黑就下起雪来了。那些小雪花真可爱,像是无数小羽毛乱纷纷地飘下来。大路穿过树林(wood)。自然,在树林里有狼(wolf)和别的野兽,只是瓦完卡什么也不怕。她拿定了念头:
“我宁可让狼吃掉,也不嫁给那臭老头儿!”
瓦先卡在雪地里走着。她走得很快。约摸走了十五里大概是二十里。她身上的衣服并不暖和,但走着却不感到冷,甚至感到很热:大雪在地上积了半尺深,好轻易才能将脚从雪里拔出来,这就使她很暖和。雪依然不断地下,下,下。仿佛是对人更亲密了。雪下得很大。瓦先卡累坏了,用尽了力气,只得坐在雪地上。
“让我歇息一下吧,”她想。可是她不知道:这样的天气坐在旷野里是最糟糕不过的事。
她坐着,浏览着雪花。而雪花呢,却不断地粘呀粘的,粘在她的身上。
坐的时候一长,就无法起身了。只是她并不畏惧,她心里想:
“就再坐一会儿吧。索性让我好好歇息一下。”
好,就歇息吧。大雪可把她完全盖没了。她坐在路中心活像一个盖满了雪的小干草堆。
幸而,离她坐着的地方不远是一个村庄。第二天清早,村里有一个人赶着雪橇出来,他也是每年总要花一些时间去找寻宝石和金子的。马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变得很小心,打起响鼻来,不肯走近那盖满了雪的小草堆。这个采宝石工人仔细看了半天,才看出是个被雪盖没了的人。他走近一看:人还没有冻僵,手还能弯曲,就把瓦先卡抱到雪橇上,用自己的皮袄盖在她的身上,把她带回家去。他和他的女人一路尽心地照料瓦先卡。瓦先卡终于醒过来了!她睁开了眼睛,紧握着的手指也伸了开来。这时候夫妻俩才看见:在她的掌心里有一块很大的宝石,闪着光,和天蓝色的湖水一样清亮明亮。那个采宝石工人甚至觉得很畏惧,因为这样的宝石会使他坐牢的。
他问道:
“这是从哪儿拿来的?”
瓦先卡回答说:
“它自己飞到我手里来的。”
“什么?”
瓦先卡便把事儿的经过通知了他。
当她完全被大雪盖没时,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在她面前出现了一条通到地底下去的地道。地道并不宽,里面黑沉沉的,但是人可以进得去:里面能够看到石台阶,而且很暖和。瓦先卡觉得很高兴。
她想:“在这里面就谁也找不到我了,”一面想一面循着石台阶走了下去。她向下走了好久,终于走到了一片很大很大的旷地上。旷地大得无边无际。上面尽是一丛丛的野草,树木很少,草和树叶都是枯黄的,像是秋天的景色。旷地上有一条河,河水阴森森的,一动也不动,像是化成为石头一样。
河的另一面,正对着瓦先卡,是一座不很高的小山,峰顶有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中心像是一张桌子,周围像是是几只小凳子。但这些石桌、石凳要比一般人用的桌子凳子大得多。这里很冷,而且很使人畏惧。
瓦先卡正想往回走,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小山前面喷出了火花。她一看——在石桌上出现了一大堆宝石。各色各样的宝石闪闪发光,河水在宝石光芒的映照下显出了活意。看着就叫人舍不得走。突然之间有人问道:
“这些宝石给谁?”
下面有人对他喊道:
“给忠实人。”
石头上的主石马上像火星一般向四面八方飞去。然后小山前面又喷出火花来,又把一堆宝石抛掷到石桌上。宝石多极了,大概可以装满一大车。而且每一颗宝石都比第一次的大。刚才发问的人又问:
“这些宝石给谁?”
山下面喊道:
“给坚固的人。”
声音刚消逝,宝石就向四面八方飞去了。像是是许多甲虫(beetle)似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收回的光不一样。有的收回红光,有的闪着绿荧荧的光芒,更有天蓝色的,淡黄色的……各种颜色都有。飞开去的时候也和甲虫一样收回嗡嗡的叫声。瓦先卡正浏览着这些宝石甲虫时,小山前面又喷出火花来,石桌上面又是一大堆宝石。这一次,宝石堆要小得多,但每一颗宝石却大得很,而且非常鲜艳。只听见山下面喊道:
“这是给勇敢的人和有福眼的人的。”
接着那些宝石就像小鸟一般向各方飞去。它们在那片原野上飞,像是许多小小的灯在空中晃悠。它们稳稳地飞着,不慌不忙。其中有一块飞到了瓦先卡的身边,像是小猫(kitty)的头那样碰了碰她的手,像是说:“我来了,你拿着吧!”
宝石小鸟飞光了,一切又显得那么沉寂那么阴晦。瓦先卡在那里等着,看接下去另有什么格式,只见石桌上面突然之间出现了一块宝石。样子像是很普通,是个五面体:三面直,两面横。它一出现天气马上暖和起来,四周也亮堂了,原野上的枯草和树木都吐出了绿色的嫩芽,小鸟唱起歌来,连河水也开始发光闪耀,泼溅作声了。原来是光秃秃的沙地,突然之间长出了又高又密的庄稼。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这么多的人,都是高高兴兴的。有些人像是是干完了活回家的样子,嘴里还唱着山歌。
这时候瓦先卡忍不住喊道:
“这块宝石是给谁的,叔叔?”
山下面的人回答她说:
“这是给那位能领导人民走上正途的人的,这块宝石叫‘大地的钥匙’,得到它的人能够用它来打开地底下的宝藏,那时候世界上就像是你现在所看到的一样了。”
说完亮光就熄灭了,什么也不见了。
那个淘金、采宝石的工人和他的妻子起先还不相信,可是之后又想:“要不,这小姑娘手里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宝石呢?”接着,他们又问她是谁家的人,从哪里来。瓦先卡绝不隐瞒地把一切通知了他们,而且求他们说:
“叔叔,婶婶!请你们千万不要把我在这里的事儿通知那边矿里的人啊!”
两夫妻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说:
“好吧,你就住在我们这里吧……让我们把你藏起来,只是我们以后得叫你费妮雅。你听到这名字就要答应。”
你知道,他们的亲生闺女才死去不久,名字就叫费妮雅。两人的年纪也差不多。再说他们依赖着这么一点:他们的村庄不在官家的领地里,而是在杰米多夫老爷们的领地里。
结果他们真的把瓦先卡留了下来。老爷指派的村长自然马上注意到村子里多了一个人,但这对他又有什么干系?只要她不是从他家里逃离来的。多一个人干活决没有弊端。他就派她去做工。
自然,在杰米多夫老爷的村庄里过日子也不会有好滋味,不过总要比在官家的矿区里好些。飞到瓦先卡手心里来的那块宝石可帮了他们的忙。那个采宝石的工人终于设法卖掉了那块宝石。自然,决不会卖到好价格,毕竟也得了相当可观的一笔钱。他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当瓦先卡长大成人,她就在那个村子里嫁了一个顶呱呱的小伙子。夫妻俩一向白头到老,养了孩子,还抱了孙子。
费妮雅妻子婆对自己原来的名字和小福眼这外号,也许连自己也忘记了,而且她也从来不提起官家矿区的事儿。只是当别人说起什么人采宝石交上了好运的时候,她老是要插嘴。她说:
“找寻上好的宝石并没有什么困难,只是它们并不会给我们穷苦弟兄带来多大幸福。我们应该希望‘大地的钥匙’赶快出世。”接着她又注释说:
“的确有这种叫做‘大地的钥匙’的宝石的。只是不到时候谁也得不到它:不论是忠实人,不论是坚固的人,不论是勇敢的人,也不论是有福气的人,都不能得到它。可是等人民为了争敢自己的前途走上了正确的道路,那时候,‘大地的钥匙’就会自动飞到那个走在前面给人民指路的人手里。
“那时候,地底下所有的宝藏都打开了,大家的生活就会发生大转变。你们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