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和台阶之间,有一个暖洋洋的角落。在那儿的草丛里,卧着一只小鸟。它正惊慌失措地望着走到跟前来的尼基塔。
小鸟仰着头,宽大的黄嘴巴紧贴在圆鼓鼓的大脖子上。它的腿蜷在肚子下面,全身的羽毛支棱着。尼基塔弯下腰来,它张开嘴已恐吓他。尼基塔把它拣起来,用双手托着。这是一只小白头翁,大概是想从窝里飞出来,可是它那弱小的翅膀还不大听使唤,所以掉了下来,躲在墙角里,卧在平贴在地面的蒲公英叶上。
小白头翁的心在急剧地跳着。“二话不说,就要把我吃掉的,”它想。
它自己很清楚,它是怎样吃蚯蚓、苍蝇(fly)和毛毛虫(caterpillar)的。
尼基塔把它举到嘴边。小白头翁眼皮一耷拉,闭上黑眼睛,心怦怦乱跳。
然而尼基塔只吹了吹它的头,就把它拿进屋里:这就是说,他现在还不饿,等会儿才吃它呢。
亚历山德拉·列昂季耶夫娜①看见小白头翁,也像尼基塔一样,把它托在手心,吹吹它的头。
①尼基塔的妈妈。
“多小啊,可怜的东西,”她说,“嘴边都是黄的,就管它叫‘小黄嘴’吧。”
他们把小黄嘴放在面向花园的窗台上。窗户外边钉着纱布,窗户里边下半截也钉着纱布。小黄嘴马上缩进角落里,尽力显出不肯轻易葬送自己的生命的样子。
轻烟似的白纱布外面,树叶沙沙作响。几只憎恶的麻雀(sparrow)——欺负人的小偷,在草丛中戏耍。尼基塔在屋里隔着纱布看着小黄嘴。他的眼睛很大,眼珠子滴溜溜转,看起来是那样不可思议,那样迷人。“我要完蛋啦,完蛋啦!”
小黄嘴想。
但是尼基塔直到天黑都没有吃它,仅仅往纱窗中心放进了一些苍蝇和蚯蚓。“是想把我喂肥了,”小黄嘴想,斜着眼瞟了一下鼻子底下的一条没有眼睛的红蚯蚓。那条蚯蚓就像一条小蛇(snake)一样盘着。“我不能吃,这不是真蚯蚓,他在骗我。”
太阳躲在树叶前面了。苍茫、朦胧的暮色蒙住了它的眼睛。小黄嘴的爪子用劲扒住窗台。不大一会儿,它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花园里,鸟儿沉默不语,湿润的空气充满花草收回的醉人的幽香。小黄嘴把头深深地缩进羽毛里。为了防备万一,它装出怒气冲冲的样子,支棱着羽毛,往前摇摆了几下,又往后摇摆了几下,然后就睡着了。
麻雀在丁香树上嘻笑打闹,把小黄嘴吵醒了。潮湿的树叶在朦胧的晨曦中轻轻摇动。远方一只白头翁唱起了轻松兴奋的歌儿。“一点劲都没有,饿极啦,简直要饿死啦,”小黄嘴想着,一低头正好又看见那条蚯蚓——它有半截身子已经钻进窗台的小缝里,于是小黄嘴纵身一跳,叼住蚯蚓的尾巴,把它拉出来,吞下肚去,咂了咂嘴:“还不错,味道很美。”
天空逐步露出了蓝色。鸟儿们开始大合唱,温暖、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小黄嘴身上。“再活一会儿吧,”小黄嘴这样想。它往前一跳,又逮住一只苍蝇,吞进肚里。
这时传来了脚步声。尼基塔走来,伸进纱窗里一只大手,往窗台上撒了一些苍蝇和蚯蚓。小黄嘴小心翼翼躲在角落里,张开翅膀看着尼基塔的手。
但是尼基塔的手只在它头顶上晃了一下,就从纱窗里拿走了。尼基塔用他那双奇妙的、深邃的、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小黄嘴。
尼基塔走了。小黄嘴镇静下来,心里想:“他没有吃我,而他是能够把我吃掉的。这就是说,他不吃鸟儿。嗨,这下我可不必担忧啦。”
小黄嘴吃饱肚子,用嘴巴梳洗好羽毛,沿着窗台跳起来。它朝一群麻雀看去,发现有一只后脑勺带伤的老麻雀,于是就开始挑逗它。它摇着头,吱吱喳喳叫着。老麻雀被激怒了,它竖起羽毛,张着嘴向小黄嘴扑去,一头撞在纱布上。“怎么样,够得着我吗?你瞧瞧,”小黄嘴边想,边在窗台上踱着方步。
尼基塔又来了,他又伸进一只手来,而且离小黄嘴更近,但手里却是空的。小黄嘴跳起来,使尽全身力气鹐尼基塔的手指,然后抽身一退,做出搏斗的架式。但尼基塔只是张开大嘴哈哈笑。
小黄嘴就这样过了一天,没有碰到什么危险,饭食也不错,只是有点寥寂。小黄嘴十分困难才等到日落西山。这一晚它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小黄嘴吃罢早饭,东张张,西望望,像是要从纱窗里飞出去。
它沿着窗台转了一圈,没发现一点破绽。它回过头来,跳到盘子上去喝水。
它探着头,呷了一口水,一仰脖,水珠顺着嗓子眼骨碌碌滚到肚里。
这是漫长的一天。尼基塔给小黄嘴拿来蚯蚓,还用鹅毛清扫了窗台。一只秃头麻雀想同寒鸦打架,反而被寒鸦啄了个鼻青脸肿。老麻雀一溜烟躲进绿叶丛中,怒气冲冲地瞪着寒鸦。
一只喜鹊(magpie)不知为什么飞到窗下,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撅着尾巴四处乱跳,可它并没干什么正经事。
一只小鸥鸲长时间地、温柔地歌唱火热的太阳和甜蜜的三叶草。小黄嘴惆怅极了,它的喉咙直发痒,它也想唱,可是在什么地方唱呢?不能在窗户上,不能在笼子里!…… 小黄嘴又在窗台上巡视了一遍,突然之间看见一只可怕的植物:它用四只软绵绵的爪子静静地走过来,肚皮紧贴着地面。它的脑袋圆古严冬的,嘴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根髯毛,眼睛蓝晶晶的,细窄的瞳孔放射出恶狠狠的光芒。
小黄嘴吓瘫了,蹲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是一只猫,名叫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它轻轻一蹿,跳上窗台,用尖尖的爪子扒住窗沿,隔着纱布盯着小黄嘴,而且张开了大嘴……天呀!它的嘴比小黄嘴的大多了,里面长着锋利的牙齿……猫伸出短短的爪子,向纱布打来,只听嗞拉一声,就把纱布撕破了……小黄嘴吓得魂不附体,翅膀耷拉到地下……恰好尼基塔赶来了,他一把揪住猫的脑瓜皮,嗖地一声把它扔到了门口。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委曲地叫了几声,拖着尾巴逃跑了。
“什么野兽都没有尼基塔厉害,”这件事发生过后小黄嘴这样想。尼基塔又走到它跟前,它不再躲避,任凭尼基塔抚摸它的脑袋,尽管它依然吓得蹲在那儿不动。
这一天又结束了。第三天早晨,小黄嘴兴致勃勃地又去察看了一遍它的住所,而且马上就发现了纱布上有一个被猫爪撕破的小窟窿。它从窟窿里探出头去,四下调查了一番,然后从窟窿里钻出来,跳进房间里。房间里的空气凉爽宜人。它轻轻扇动着翅膀,紧贴着地板飞着。
它穿过房门,飞进另一个房间,看见四个人正围着一张圆桌吃饭,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东西往嘴里送。他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看了看小黄嘴,但没有动弹。小黄嘴知道,它应该停在空中,转身返来。可是它不会飞着拐弯,这个举措太难做了。于是它垂下一只翅膀,转过身来,结果却跌落在餐桌上果酱瓶和糖罐中心的一个地方。它一眼看见了尼基塔。它不加思考,一会儿跳到果酱瓶上,又从这里跳到尼基塔的肩膀上,蹲了下来。它支棱着羽毛,甚至把眼睛闭上了一半。
小黄嘴在尼基塔的肩膀上歇够了,就飞到天花板上去逮苍蝇,然后又飞到墙角的一盆橡皮树上站了一会,之后又围着吊灯盘旋了一阵。等到它觉得肚子饿了,就飞回窗台,那里早就给它预备好啦新鲜蚯蚓。
傍晚时分,尼基塔把一个小木匣放在窗台上。小木匣上安着一扇小门、两面小窗户,另有一个小台阶。小黄嘴很喜欢这间幽暗的小房子。它钻出来,转了个身,一会儿就睡着了。
就在那天晚上,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因为企图伤害小黄嘴,被关进储藏室里。它连老鼠(mouse)都不想逮,只是卧在门口,哑着嗓子咪咪直叫,吵得大伙儿别提多心烦了。
这样,尼基塔家里除了猫和刺猬(hedgehog)之外,又有了第三只植物——小黄嘴。
小黄嘴很有活力,也很机灵、勤奋。它喜欢听人们说话,每当人们坐到桌旁,它就歪着脑袋听。还学会了用悦耳的声音一边喊着“萨莎①”,一边摇头鞠躬。
妈妈亚历山德拉·列昂季耶夫娜认为,小黄嘴是向她问安。所以,每当看见小黄嘴,她总是对它说:“你好,你好,活泼、机灵的小灰鸟。”小黄嘴马上就跳到她那拖到地面的裙子上,伴伴随着她一路走,感到十分惬意。
这样,一向等到秋天,小黄嘴长大了,身上长满了黑油油的羽毛,学会流利地说话。白天它险些整天呆在花园里,一到傍晚就准时回到窗台上自己的房子里。
八月间,一群野白头翁把它招引去,教会了它飞翔。等到花园里的树叶开始凋落,在一个拂晓,小黄嘴跟着候鸟们远涉重洋飞往非洲去了。
①亚历山德拉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