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柯萨尔王狩猎返来。这一次出猎十分顺利,柯萨尔王开心极了。他骑在马上,放松缰绳,一边走一边东瞧西望,一边还吹口哨。
“周围没有人比我更有威力了。都没有人比我更聪明、更自由安闲了。
我乐意吹口哨,就吹口哨;我乐意判处别人死刑,就判处别人死刑;我乐意干一件大事,就干一件大事。”
他骑马走在林中一条巷子上。
走在前面的是猎犬、驯犬人和保镖,两旁是卫兵骑马伴随,猎人(knife)和赶车的拉着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殿后。走到树林(wood)中心,他们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碰见一个擅占星术的白发苍苍的干瘪老隐士,据说他能预知未来。老隐士向柯萨尔王预言,世上很快就要出现一个人,这人比柯萨尔王更聪明、更有威力。他将先占有柯萨尔王的独养女,一年以后还将占领柯萨尔王的整个王国。他并不将领土据为己有,而是和所有的人平 柯萨尔王很不爱听这样的预言。他对隐士一言未发,只是骑马离开了,就像什么话也没听见似的。他持续往前走着,心里不断地想:“也许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不过,他能从我这儿带走他那疯狂的脑袋吗?……”
于是柯萨尔王开始琢磨,怎样摆脱那些想占有他闺女(daughter)的人,谁也不可能用武力占有她,因为柯萨尔王本人有足够的力量对付这种行动。他可能通过结婚的办法来占有她,恰好她也到了结婚的年龄,正在等待青年须眉从四面八方来向她求婚。柯萨尔王的爱女霞公主长得十分标致。她那倾国的容貌,连柯萨尔王自己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的闺女霞公主就有这么鲜艳!…… 柯萨尔王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安排一切,家里人就向他报告,来了三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英俊,一个比一个高贵。他们都是来办事儿的,他们只想与柯萨尔王本人独自谈话。
“喏,求婚的人说来就来了!”柯萨尔王不满地想道。
柯萨尔王巴不得凭一时的火气把他们撵出去,但是又转念一想,这样做不大妥当,而且也不妨看一看他们是不是真像隐士说的那么聪明——比柯萨尔王还要聪明!……明天,他也能客虚心气地把他们打发走,因为柯萨尔王他是个聪明人啊!
柯萨尔王彬彬有礼地接待了三位年轻的客人,请他们饱餐一顿,然后问他们来找他有什么事。年轻的客人们坦率地回答他,他们是来向他的闺女霞公主求婚的。不过,他们来了三个人,所以请柯萨尔王亲自选一个合心意的女婿。如果他自己不愿意遴选,那他们三个人就决斗一番,一向厮杀到只剩一个活的为止。
“我愿意这样!”柯萨尔王回答,心里暗自想道:“唔,看来这三个人都不太聪明!让他们先厮杀一阵子,再看结果吧!”
三位客人在花园里选中一块空地,定了个决斗的时间。过了一会儿,柯萨尔王派人去了解状况。
那人返来报告说,已经打死了一个,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柯萨尔王等了片刻,然后又派人去探听,状况怎样了? “第二个人也刚刚被打死了。只剩下一个人,不过这人也瘸了,脸上满是窟窿,一条胳膊给打断了。”
二
过了不久,新的求婚者又来了——一会儿来了五个。柯萨尔王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心想:
“万一他们五个人之中,就包括那个比我更聪明、更有威力的人怎么办?我怎么办才好呢?”
柯萨尔王把五位求婚者请出来,请他们饱餐一顿,然后说道:
“不久前,有几个非常出色、非常勇敢的年轻的人到我们这儿来过。他们决定决斗一场,让最终在世的那个人求亲。”
柯萨尔王以为五位客人会马上火冒三丈,抓起宝剑,打作一团。但是,五位求婚者心平气和地回答道:
“那桩事,我们听说过。不过,要知道,战斗可能让人变成瘸子,瘸腿的女婿可不是谁都喜欢的。”
柯萨尔王咬着胡子,坐在那儿,一边想一边打量这几个求婚者。他看出这几个人不像头一次来的几个人那么傻。因此他更着急了。心想:这回可躲不已往了。他们之中一定有那个可怕的聪明人。怎么办呢?用什么方式给他们吃闭门羹? “你们都很好,很高尚。”柯萨尔王向他们说,“你们每个人都很年轻,很勇敢,个个英俊漂亮。现在我怎么断定你们之间谁最好,谁最配做我的女婿呢?不通过决斗,我是没有办法决定的。因此,我也就无法把我的闺女霞公主嫁给你们之中的任何人。”
但是这也没把五位求婚者难住。他们这样回答柯萨尔王:
“倘使你不能决定遴选谁做女婿,那就让您的闺女——鲜艳的霞公主自己来遴选吧。她看中谁,就让谁当新郎。”
“你们居然想出这种办法来!”柯萨尔王勃然大怒。“哪儿都没有过这种端正,我们这儿也不可能有这种端正!”
“那我们就抽签吧。谁走红运,谁就当新郎。”
“真叫他们缠住了!”柯萨尔王想道。“好吧!我叫你们看一看你们走什么运。你们会心写意足的!”
柯萨尔王大声回答他们说:
“好。照你们的意见办。碰运气就碰运气吧!”
五个年轻人高兴极了,心想,反正他们之中总有一个人会成为鲜艳的霞公主的新郎!他们站起身,大声说起话来。他们激动得两颊通红,神采奕奕,要不是柯萨尔王想出还要补充一个小小的条件,他们不知还会乐成什么样子呢。
“我们什么条件都赞成!”他们甚至还没听清是怎么回事儿,就预先拿定了念头。
条件却是这样的。要知道,国王的闺女不是一垛干草,不是一袋米,也不是羊群里的一只羊,可以用抽签的办法来得到。这样做,柯萨尔王将失去邻国国王对他的尊敬。邻国的国王们会说:他只有一个闺女,还不会好好把她嫁出去。因此命运归命运,体统归体统。
“不过,我的朋友们,你们这样做,是要付出很高代价的。喏,头一批求婚者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们决定决斗。所以现在我决定这么办:谁想抽签,他就面临两种可能性——要么,娶霞公主为妻,要么,丢掉自己的脑袋。否则,在邻国国王们面前,我将感到不体面!”
三
到了约定时间,喇叭吹起来了,全体与会的人开始陆续来到会场上辨别的地方。台上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只金碗,上面蒙上了一块布。刽子手走到台前红板凳前坐下,这是个以前当过强盗的身强体壮的棒小伙子,这会儿他把袖子卷得高高的,衬衫领子敞开着。在坐下之前,他用一只脚踩了踩一条又宽又长的木板,这块木板一头搭在台上,另一头在一根粗圆木上摇滚着,就像是晃晃悠悠的天平或秋千似的。刽子手试了试那块木板,才放心地坐下。
喇叭又吹响了,公证人走了出来,庄严地走上台会,鞠了个躬,高声宣布道:
“按照柯萨尔王的命令,在这只金碗里放了两颗石子。这两颗石子完全一样,只是一颗像露珠似的皎白,另一颗像血似的鲜红。谁抓到白石子,柯萨尔王就把鲜艳的霞公主嫁给他,谁抓到红石子,那可别生气,事先刽子手就将他从这悬崖上推下河底。如果有人想求婚,那就挨个儿来碰碰大运吧。
柯萨尔王不强迫任何人。不过,谁要是走上前来从金碗里抓石子,那就照刚才说的这么办!”
喇叭又吹响了。从七色帐篷里走出一个身穿节日服装的高个儿青年。他走到台前,对公证人说道:
“我想碰碰运气!”
“上来吧!”公证人回答。
青年走上台。刽子手从另一面走上台。观众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公证人和刽子手让青年站到木板的未端上,于是木板不再晃动了。刽子手手拿重甸甸的铁链子从一侧走到青年身旁,公证人捧着金碗从另一侧走到青年身旁,刽子手先将铁链套在这求婚者的脖子上,然后将铁链交织绕在他胸前,在背后打了个结。公证人将金碗送到他面前,微微撩起蒙着的布,使他只能伸进一只手去。
“要么,走红运;要么,死亡。”他不动声色地向青年说:“抓吧!”
“当然是走红运罗!”青年满面春风地扬声说,然后眯起眼睛,将半截胳膊伸进金碗里去抓那颗命中注定不祥的石子。
当他的手在盖布下从金碗里抽回时,所有的人全屏住了气息。
等他拿出了手,张开手心看时,脸刷地变得惨无血色,两只眼睛仿佛窒碍不动了似的。
在他的手掌里躺着一颗红通通的石子。
四
以后就照这个办法做了。只要有人来求婚,便向他宣布条件,于是他大概趁还没丢掉性命之前,赶紧头也不回地逃走,大概抽完签过后死在悬崖下的河里,谁也没能抓到白色的石子。
“占星家,怎么样啊?”柯萨尔王喜不自胜,暗暗得意,以为战胜了那个隐士。“你给我算命的时候,恐怕看错了天了。你大概不是根据星相给我算的命,而是根据放在烤炉里做菜的砂锅算的吧!”
但是鲜艳而开朗的霞公主越来越忧愁。她非常心疼那些为了她而轻率地死去的勇敢的青年;再说,她孤单单地整天和一些妻子婆、老妈妈、侍从丑角、侍女等人在一路,也觉得很寥寂。
霞公主终日愁盾不展。什么娱乐也不能引起她的兴趣。乳母鲁凯丽娅用尽一切办法使霞公主开心。最终她把两个弹古丝理①的歌手带进宫里去。这两个歌手,一个又老又瞎;另一个是给他引路的,虽然年纪很轻,但是驼背,就仿佛在衣服底下驮了一大袋燕麦似的。这两个歌手迷了路,不过歌唱得挺好,他们答应唱哀的歌和兴奋的歌,唱多少支都行。鲁凯丽娅把他们俩带进宫里,请他们坐下,给他们喝了点水,然后请霞公主去听他们唱。
①俄国现代的一种弦乐器,类似中国的古筝。
他们唱的歌曲妙不可言,有的像是是如泣如诉的悲歌,有时甚至使人眼睛里会涌出泪水,可是心里却感到愉快和轻松。这真新鲜极了!……当他们唱兴奋的歌曲时,所有的人都会抖动肩膀、手舞足蹈起来…… 霞公主很喜欢这两个弹奏古丝理的人。
她吩咐他俩明天再来一次。
临走前,当驼背给鲁凯丽娅讲笑话,逗她乐的时候,瞎老人给霞公主唱了一支特别的歌,听得她惊讶不已。那支歌讲到一个勇敢的青年,化装作衣衫褴褛的瞎子,携带着古丝理,走进一个美人儿的家里,为了看一看她那鲜艳的芳容;他看见她后,马上爱上了她,决定一辈子都爱她,第二天就到她父母那儿求亲。之后他们很幸福,一向到死都很幸福。
五
第二天早晨,两位弹古丝理的歌手又来了。事先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
乳母鲁凯丽娅坐在那儿织袜子,霞公主让瞎老人把昨天那支歌再唱一遍。
古丝理弹响了,老歌手唱了起来。
霞公主感动得险些要哭出来了,这时她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发现,瞎歌手竟然正在用两只年轻快活的眼睛凝视着她,之后,他把白胡子拉掉,脱下围着一圈白发的帽子,向她耳语道:
“美人儿!……霞公主!……给我幸福吧:做我的未婚妻吧!做我的爱人吧!”
霞公主绯红了脸,作为回答:她的心、她的手脚都会在颤抖……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鲁凯丽娅觉得新鲜,怎么歌声停了?她抬起眼皮一看,不由得狂声喊叫起来:
“我的爹呀!……强盗啊!骗子啊!”
但是霞公主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说:
“轻一点!轻一点!你怎么了,老妈妈!难道说,你想让两位年轻的歌手送命么?”
鲁凯丽娅这会儿真不知怎么办好啦。要是大声嚷起来——这两位青年就活不成为;要是不作声——那自己就给毁了。吓得她十分困难才喘上气来。
霞公主却还在一个劲儿劝她:
“好妈妈,别嚷!可怜可怜这两位年轻人吧!”
驼背歌手头一个醒悟过来。他又大声弹起古丝理,唱起一支快活的歌,像是谁都没有碰到什么事儿似的。
“你们快走吧!快走吧!免得发生不兴奋的事!”鲁凯丽娅低声说,她急得险些要窒息了。“你们快走吧,别在我眼前晃了!你们一定得走!”
两位歌手走了。不过,他们没有马上离开,走之前,他们向鲁凯丽娅许下愿,说不久将来求亲,那时一定送给她一份厚礼,等结婚以后,他们将爱她,尊敬她,千方百计地对她表示敬意。
“还结什么婚呀!”鲁凯丽娅这样回答他们。“也许你们不知道柯萨尔王的条件?”
“我知道柯萨尔王的条件!”刚才装瞎的那个歌手高声说。“但我相信自己是幸福的。鲜艳的霞公主将成为我的妻子。如果不能如愿以偿,那我也不想活了!”
霞公主也开始劝他不要抽签,因为任何抓到的都是死亡,没有别的。
“小伙子,自爱一些吧!不要来向我这不幸的人求婚。”
六
聚集的喇叭声在陡峭的河岸上响起来了。
柯萨尔王坐在他的金帐篷前,时不时朝台上望一眼。公证人手捧金碗,刽子手拿了铁链子,站在台上。悬崖下面,开阔的河水哗哗地奔流着,那是所有来向公主求婚的人的坟墓;一群白鸥在河上空飞翔……头上面是晴朗的蔚蓝天空,阳光普照,周围充满了生气和乐趣…… 彼列雅斯拉夫从七色帐篷里走了出来。他是那样的年轻,体态挺拔。他身穿朴素的旅行服装;淡褐色头发一鬈鬈披在肩上。他长得非常漂亮,喜气洋洋,他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香花;这朵花是霞公主派人给他送去的——为了祝他幸福。他前面跟着他的忠厚朋友,那个化装的驼背歌手,也是个体格匀称的英俊青年,走到台旁就停住了脚步。彼列雅斯拉夫走上了台。明天柯萨尔王这里来了许多贵宾,连邻国的国王和王公都派来了使节。在柯萨尔王的金帐篷里明天另有妇女——面如土色的霞公主和鲁凯丽娅妈妈都会在那里。
明天霞公主的心像白杨叶子似的抖个不停,她畏惧得呼吸都困难了。
霞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碗和手捧金碗的刽子手。当彼列雅斯拉夫走已往时,她已经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什么人也看不见了。她吓呆了,浑身哆嗦着……她相信彼列雅斯拉夫,但也知道这会儿金碗里没有白石子。彼列雅斯拉夫究竟想出了什么念头?他怎样能免去那无法避免的死亡呢?——霞公主不晓畅。因此她在等待灾难临头。她的心都要碎了。这时,刽子手已经把铁链子缠在青年身上,免得他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