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像火一样从天空上烧到地下,眼看就把江水煮沸了。江水涨呀涨江,涨上了小鸟的门前。
小鸟的门前有一棵巨大的老水翁树,水翁树下卧着一块巨大的青色石头,小鸟就坐在那块石头上。石头的一端连着东江水,另一边靠着一条巷子,要到江里洗东西的妇人都要经过这里,走到那边的小埠头去。
每当有人走到身边,小鸟就朝人就张开两只小小的手臂,把它们摇摆得像风中的树枝,她张开嘴巴,喉咙里收回撕裂似的“哑……哑……”声。小鸟是个哑巴,虽然已经四岁了,但她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学会说话,也不能像树上的小鸟一样学会唱歌。
“她想要人抱。”加加说。
加加走已往,想要把她抱起来。小鸟两条小小的手臂便围上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她收回一种新鲜的笑声,笑得很刺耳,而又让人觉得心酸——仿佛她不属于这里,而是来自另一个星球,被遗弃在这个村庄里。加加不能把她抱起来,因为他自己也是那样小——他只比小鸟大两岁。加加想把她放下,可是小鸟不肯松手,加加只好用力地把她的小手掰开。
加加走开了,树上了鸟儿就飞下来。鸟儿们平常很怕人,但都不怕她,仿佛在整个村子里,它们就信赖她一个人似的,百灵鸟飞到她的肩头上唱起歌来,小麻雀(sparrow)们走到她身边,跳来跳去。小鸟低着头微笑着——她很喜欢笑,一边笑,一边在手上玩着几颗小石子。
埠头那边的女人洗着衣服,洗着青菜,洗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她们喜欢大着嗓门儿说话,衣服洗完了,她们又一件件拧干,整整齐齐地放进竹篮里,堆得满满的,然后一手挎起竹篮,大步走回家去。女人走近小女孩儿时,鸟雀们又四散飞走了,女人于是停下步子,弯下腰去逗女孩儿儿玩,用手指捏捏她的脸蛋儿,叹息一声——这么个姣美的小女孩儿儿,竟然是个哑巴,太可惜了!可是女孩儿儿傻乎乎的,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无论谁走近她,她都抬起头来朝着人笑,张开双手让人抱,目光柔和而且专注。
炎天逐步盛大,河水涨得更高了,把水边许许多多正开着小黄花的野菊和长长的芦苇完全沉没。光着身子的男孩儿总是在水里游来游去,他们有时游到老水翁树下,双手攀住老树的根须,用双脚狠命地打起水花来,溅起一场又一场大雨。水花打在小鸟身上,把她弄得浑身湿漉漉。看到有人跟她玩耍,小鸟便站起来,一边拍着小手掌一边跳,很高兴地笑着,把男孩儿弄得不美意思起来,只好潜入水底,一会儿游到远方去了。
有一日,村子里来了一个画画的女人。她背着画夹,穿着很悦目的花裙子,沿着河边一路走来。当她走到小鸟身边的时候,小鸟一如既往地朝她笑起来,伸出双手要她抱。“真是个逗人爱的女孩儿儿,像个小天使似的!”女人停下脚步,她蹲下身子,欣喜地把小鸟搂进怀里,亲她的脸蛋儿。之后,她决定把小鸟画进了她的画里。就这样,女人一连来了好几天,每日她来到,总要把孩子抱起来,又把她举到空中,跟她玩耍一阵,然后才把她放在地上,支起画架子,开始画画。女人画画的时候,小鸟就在旁边玩。她喜欢把女人的颜料挤到调色板上,用河水化开了,然后用心地涂抹在石头上。到了之后,女人的画画好啦,水翁树下的小石头都变得五彩缤纷,仿佛相传中鲜艳凤凰生的彩蛋。
画画儿的女人背起画夹,写意地离开了村子。从那天起,小鸟不再朝人们微笑了,她也不再向路人伸出手去。她每日依然坐在大树下,有时咿咿呀呀地叫着,时而站起来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可是,那个画画儿的女人再都没有来。
小河湾下了一场雨又一场雨,逐步把石头上的颜色冲淡了。有一日,人们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发现,小鸟不见了。
小鸟到哪里去了呢?
现在,孩子们围坐在树下,听加加讲小鸟的事儿:“是我亲眼看见的——骗你们我是小狗(pup)!那天下午,我就坐在这里打瞌睡,突然之间听到‘卜’的一声,我睁大眼睛,就看见小鸟长出了一双翅膀!我吓呆了啦,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小鸟看见我醒了,也不理会,她把翅膀拍了两下,就飞起来了!我们里村子会飞的东西,什么蜜蜂(bee)啦,蜻蜓(dragonfly)啦,胡蝶(butterfly)啦,大鸟儿小鸟儿啦,都跟着她飞了起来,它们越飞越高,一向飞到天空上去了。”
加加是个诚实的孩子,他是从来不骗人的。
小鸟长了一双翅膀飞走了,她飞到了又高又远的蓝天空上,那里温暖美好,就像母亲的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