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父亲(father)对小蹦说。
“咱们得快点。”父亲又说。
小蹦在系衣扣,系了这颗,开了那颗。
小蹦的衣服只剩下三颗纽扣,那两颗掉了,是同别人干架时被揪掉的。同伴们骂小蹦的父亲是赌棍,小蹦便同人家干架。小蹦是单枪匹马,干不过人家一大帮,常常被打得脸青鼻肿,衣扣掉地。
“别磨蹭,快些。”父亲催促道。
小蹦一点也不急,依然慢慢系衣扣,系上这颗,开了那颗。
父亲看着小蹦,知道他不愿在夜半三更到外面去。“蹦儿,想你妈不?”父亲问。
小蹦点摇头:“想。”
“你想,爸就不想么?”父亲说这话时,眼睛宛如彷佛湿了一下,“我会把你妈接返来的,会的。”小蹦没吭声,心里徐徐漫开一片潮湿的雾,他知道接下来父亲会说啥的。
“可我必须把输给人家的那些钱赢返来,一点不少地赢返来,你妈才肯返来。”父亲说。
每回父亲要小蹦跟他一同出去偷啥时都要说这番话,小蹦耳朵都被这些话磨出茧子了,因此根本就激动不起来。然而,小蹦是极想念母亲的,母亲搬走有半年了。
小蹦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趴到炕上哭了。
父亲叹着气,在地上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屋里空荡荡,只有一口大柜,柜里啥都没有。炕上也空落落,只有一床旧被子。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父亲赌没了。父亲总想靠赌发一笔大财,但他一向恶运缠身,输,输,总是输,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小蹦,也会把小蹦的书包和那只小花瓣足球一路做赌码子的。小蹦对父亲总抱着理想,不是想叫父亲在赌场里发别人的财,是希望父亲把输掉的那些钱物都一件一件赢返来,因为只有这样,母亲才会返来。但是,父亲却一次又一次让小蹦失望。
“蹦儿,”父亲搂着小蹦,“跟爸爸去吧。”说着又把唇放在小蹦的头上吻了吻。
小蹦的心软了,擦着泪跟在父亲身后,静静走出屋门。小蹦真想念母亲,真希望父亲在赌场上时来运转。
村街上黑漆漆的,小蹦搞不清楚此时是上半夜依然下半夜。有夜风刮来,街边的几株大梧桐收回神秘的细声。小蹦非常畏惧梧桐树弄出的这种鬼梳头似的声响。
村口有座门楼,是桑桑家住的。门楼顶悬挂着一盏纸灯笼,那是桑桑做的。
桑桑曾送给小蹦同样的一盏纸灯笼,还在上面画了一对小猪(porket)。小蹦说要把灯笼送给母亲,桑桑就陪着一块去了南营子那边他舅家。当小蹦要妈回家时,她看一看纸灯笼,又看一看小蹦的脸,摇了摇头。在回家的路上,小蹦一向流着泪。桑桑跟着惆怅也掉了泪。
纸灯笼在桑桑家的门楼上轻轻荡悠着,夜很黑。纸灯笼很白亮。
小蹦站在门楼旁不走了,心想:桑桑如果知道自己出来帮父亲偷别人的东西去做赌码子,会怎样说呢?
桑桑真好。同伴们骂小蹦父亲是赌棍,桑桑就帮小蹦反驳说:“你们去小蹦父亲跟前骂才算有胆量,赌棍又不是小蹦。”桑桑的姑也住在南营子那边,前天桑桑去姑家返来时对小蹦说:“我碰见你妈了,通知她你考了100分。你妈笑了,说叫你好勤学习,别学你爸,还让我带回件东西给你。”桑桑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副绒线手套。小蹦接过套在手上,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新绒线的香味儿……
小蹦真想回去,他觉得桑桑就站在门楼里面,正从门缝静静瞅着他。
父亲转转身,拉上小蹦:“快走,蹦儿。”
小蹦想摆脱父亲的手,但没有摆脱掉。小蹦被父亲连拉带拖,往村西那边走。到了一堵砖墙下,父亲悄声说:“蹦儿,爸把你送到墙里,往左边走,有两根铜管,你从墙上递,爸在外边接。”
小蹦不吭声。
“帮爸这一回,卖了铜,爸就有了赌码子,这次爸一定要赢回输掉的那些东西,把你妈接回家。”
“再输了呢?”他突然之间之间之间问。
小蹦的声音挺大,把父亲吓得浑身一哆嗦,忙用手捂住小蹦的嘴巴。
“输不了,一定能赢。”父亲说。
小蹦被父亲举起,趴到高高的砖墙顶上。墙内是村农机修理站的仓库。小蹦正预备顺着大墙往下滑时,他猛地看到黑夜中桑桑家门楼顶那盏摇曳着的纸灯笼,在夜色的衬托下闪着灼烁,那像是是桑桑的眼睛。
小蹦僵住了,他不敢再望一眼那盏灼烁的纸灯笼。
“蹦儿,快些呀。”父亲在墙下急得身子一耸一耸。
小蹦依然没有动弹。
静了片刻,小蹦突然之间哭着站到了砖墙顶上,面向茫茫黑夜大声呼唤招呼道:“我要回家!回家!”
父亲吓坏了,身子抖成筛子。
小蹦顺着大墙溜下来,连看也没看父亲,就呜呜哭着朝家那边狂奔而去。父亲跟在小蹦的身后,似条从猎人(knife)枪口下逃脱的老狼(wolf),脚步■■趿趿地很乱。
山村的冬夜一片死寂,父子俩奔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
桑桑家门楼顶上的纸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