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僧人的故事

　　我生下来的时候，眼睛并不瞎。我这一生的经历稀奇古怪，如果把它写成一本书，足可以给先人一点教益。
　　我父亲(father)是位国王，我是太子。我从小学习《古兰经》，懂得《古兰经》的七种读法。少年时我还跟许多有识之士学习，精通天文地理和诗歌散文，而且专心钻研各种学问武艺，因此在当代学术界中，我的学识和成果出类拔萃，我的名声远播各地。
　　印度国王听到我如此博学，派使臣携带珍贵礼物，不辞劳苦，跋涉千里，来到我国探访我，聘我去印度讲学。我父亲为我的远行安排了六艘大船，载上许多礼物和驼、马，于是我们启程，在大海中整整航行了一个月，然后在一处港口，牵出驼、马，卸下来礼物，用了整整十只骆驼(camel)驮着，我在随从的侍奉下骑马向印度跋涉。
　　这次我们刚走了不多久，旷野中飓风骤起，尘土飞舞，遮天蔽日。等到风暴平息后，旷野中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出现了五十个身披铠甲的凶悍骑士。我们仔细打量，才知道他们是一群阿拉伯强盗。因为我们势单力薄，身边还带着十驮沉甸甸的珍贵物品，所以引得他们来推抢劫。他们向我们攻击时，我对他们说：“我们是前去印度拜会国王的外国使臣，你们不能如此对待我们。”
　　“我们不在他的国土之内，根本不属他统领。”他们一边说，一边动手杀人、掠货。
　　我的随从有的被杀，另一些人四散逃跑，我自己身负重伤。幸亏事先强盗被财物吸引，不曾注意到我，我才得以脱身。那时，我是个高贵享福的人，一旦落难，惊惶失色，茫然手足无措，一点辨不清方向、路线。
　　我在仓卒之中狼(wolf)狈逃命，沉着逃进一个山洞中躲藏起来。第二天钻出山洞，匆匆忙忙持续逃窜，最终流浪到一座城市里。城里人口稠密，一派风清日丽的丰饶景象。残冬刚已往，和风带着春天来到，四处百花争艳，流水潺潺和着宛转的鸟语，正是：
　　一座国泰民康的城市，
　　一点没有动乱的景象，
　　宁静、宁静是它的面目，
　　它似乎是一座世外桃园，
　　在百姓的生活中，
　　永远只有动人的姿态。
　　我进了城，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地。
　　事先我已疲惫不堪。因为连日来的惊恐，我变得精神萎糜，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中，茫然不知该到哪里去找归宿。我拖着如同灌了铅的两腿，从一间裁缝铺门前经过，向裁缝打招呼。裁缝拦住我，体贴地询问我如何会漂泊到这里。我把旅途中被强盗抢劫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对他叙述了一遍。他听了我的遭遇，非常为我担忧，说道：
　　“年轻人，你千万别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替你担忧着呢，你可知道我们的国王，他是你父亲的世仇，两国之间也有宿怨，他会把你抓起来。”
　　随后他给我拿出吃的，陪我吃喝。我们坐在一路促膝交谈，直到深夜。他把我安顿在黑屋歇息，给我送来被褥和其它生活用品。这样，我在裁缝家里住了三天，他问我：
　　“你会一种谋生的手艺吗？”
　　“我是读书人，精通《古兰经》，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算术、理帐。”
　　“你的这些学问在我们这里都用不上，这里的人，除了知道经商做买卖外，可不懂得什么知识学问。”
　　“安拉作证，除了这些学问和知识，别的手艺我一点儿也不会。”
　　“你扎紧腰带，带上斧头和绳子，到山中去打柴，返来卖些钱维持生计吧！真主会搭救你的。你只要不被人识穿身份，就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
　　他给我买了斧头和绳子，并领我到樵夫家，把我托付给樵夫们。从此我随樵夫们每日到山中打柴，然后用绳索捆成一束，背到城里，卖半枚金币。这些钱，一部分用来生活度日，剩下的蓄积起来。我就这样过了一年多的樵夫生活。
　　第二年年初的一天，我照常出去打柴。我钻进深山中，发现一片林子里面干柴许多，其中有棵枯树枝异常粗大。我顺着树根挖掘，刨开泥土，无意间斧子碰在一个铁硬的东西上。我把泥土全都刨开，一看，发现那是一只铜环钉在一个木盖上。我揭起木盖，眼前出现一道阶梯。阶梯的下端有扇门，我推门出来，眼前出现一幢组织独特、美观的房子，屋中住着一个鲜艳如花的姑娘。我看见那个姑娘，十分惊诧真主的伟大，竟造出如此动人的姑娘，不由跪在地上虔诚地叩头。

　　那姑娘看了我，问道：“你是谁？是人依然魔鬼？”
　　“我是人。”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在这里整整住了二十五个春秋，却从来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我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经历从头到尾通知了她。她听了，很同情我，不由垂下泪来，说道：“我跟你谈谈我自己吧。你可知道，我是国王艾木斯的闺女(daughter)，他是艾努斯岛的主人。不幸的是，我在和我的表兄结婚的新婚之夜，被魔鬼哲尔基劫走，他是勒基莫斯的儿子，伊卜律斯的孙子。他驮着我一向飞到这个地方，把我囚禁起来。从那时起，凡我需要的衣服、首饰、吃的东西和一切日常用品，都由他带给我。他每隔十天到这儿来住一晚，他曾通知我，不管什么时候，无论我需要什么，只要伸手一摸写在屋子圆顶上的两行字迹，他马上便会出现。他是四天前离开这儿的，再过六天他才会再来。你愿不愿在这儿住五天，到他来的头一天再离开呢？”
　　我说：“我当然愿意。”
　　她听了很高兴，站起来，牵着我，穿过一道拱门，进入一间小巧别致的浴室。她叫我坐在她身边的褥垫上，喂我喝麝香糖水，还拿出许多水果让我品尝。我和她边吃边聊外面的事儿。之后，她说：“你看起来很累，依然躺一会儿吧。”
　　我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完全忘记了遭受的磨难和流落异乡的苦痛。我从梦中醒来，见她正温柔地替我按摩两腿，便起来和她一块儿吃喝聊天。她说：“安拉作证，我孤单寥寂，只身住在这里，二十五年以来，没有一个人和我谈话，我苦闷极了。是安拉把你带到我身边的。”
　　我感激她对我的热情。我和她呆在一路，感到无比的快活，因为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同如此鲜艳可人的姑娘在一路。就那样，我跟她有说有笑，又吃又喝，欢愉地度过了这个晚上。
　　第二天，我和她已经如胶似漆，她问我：“喂！你想喝点儿酒吗？”
　　我回答：“好啊，你把酒拿出来吧。”
　　她进了贮藏室，取出一瓶酒，端上菜肴和水果，吟唱道：
　　“倘使预知你的到来，
　　我将无惜洒下血泪，
　　为让它们挂满我的脸颊，
　　为接待你，请从我的眼皮上走过。”
　　我很浏览她的才识，感谢她的盛情，便愉悦地陪她饮酒。酒到半酣，我对她说：“来，让我带你出去，从此不受魔鬼的约束。”
　　她笑着摇头道：“唉！说来轻易！你如果然的珍视我，我们约定，从今以后每十天之内，让魔鬼占有我一天，剩余的九天我同你分享，这样，我就满足了。”
　　这时候我已喝得酩酊大醉，神智不清，摇晃着站了起来，执意要彻底救助她，说：“现在我就去抹掉屋顶上的字迹，让魔鬼来这儿好啦。我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我很擅长除妖呢！”
　　听了我的话，她吓得面如土色，说道：“以安拉的名义起誓，你千万不可鲁莽行事，以免引火烧身，懊悔不及。”
　　她随即吟唱道：
　　“撒缰的马儿争先恐后地奔驰，
　　将要分离的人呀，
　　你尽可能地慢慢走，
　　因为时光一去不复返，
　　生命的终点便是永诀。”
　　我不听她的劝阻，一意孤行地踢破屋顶。天空马上阴郁下来，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中，地面震颤不已。这时我吓得清醒过来，问道：
　　“怎么会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这样？”
　　“魔鬼快来了。刚才我警告过你，叫你不要莽撞。安拉作证，你可把我害苦了。你快从来路逃离此地吧。”
　　我张皇失措，转身就跑，把鞋子和斧头全忘在地上。我刚踏上阶梯，听到一声巨响，地面裂开，一个恐怖的魔鬼从地缝里钻了出来，问她：
　　“你为何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召唤我？你碰到什么危险了吗？”
　　“什么危难都没有。只是一时烦闷，喝点儿酒解闷。喝醉了，也不知怎么就碰到屋顶上的字迹了。”
　　“忘八，你竟敢诳骗我！”他转头左顾右盼，看见我的鞋子和斧头，便指着说：“这是人的东西，你说到底是谁来过这儿？”
　　“我也是才发现这个呢，说不定是你刚卷出去的。”
　　“乱说八道！”魔鬼骂着扒掉她的衣服，把她的手脚拉开绑在四根木桩上，凶残地拷打她，逼她说实话。
　　我不忍心听她哭泣、呻吟，心里恐惧感不安，哆哆嗦嗦、踉踉跄跄地爬了出来，把木盖照原样盖上，拨土掩盖起来。我百般懊悔，不该连累她。想到那娇美动人的姑娘受到魔鬼的残害，想着她被囚禁二十五年，明天又因我而身受酷刑，想着我父亲和他的王位，想着我自己流落异乡做了樵夫，我百感交集，心情非常悲观，忍不住伤心啜泣，吟唱道：
　　“身处逆境之时，
　　你应当追忆往昔。
　　人生长久，难免挫折，
　　你应当借回忆安慰自己，振奋精神。”
　　我匆忙寻路离开森林(forest)，径直回到裁缝的家里。
　　他正狭隘不安，如坐针毡地等候我。一见我便迎上前，道：“昨晚我整夜替你担忧，惟恐你在山中碰到野兽或发生什么意外。赞美安拉，现在你终于平安返来了。”
　　我谢过他的体贴，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人躲在里面，想着山中的经历，懊悔不已，责怪自己的鲁莽惹出了祸事。我正懊恼追悔的时候，裁缝朋友突然之间推门出去，对我说：“朋友，有个外乡人带着你的鞋子和斧头来找你。他去找过樵夫们，他说，他黎明前到清真寺去做礼拜，在路上捡到这鞋子和斧头，但不知是谁的，便找他们询问。樵夫们认出是你的，便通知了他，因此他带着鞋子和斧头来找你。他在外面等你，你去收下鞋子和斧头吧。”
　　我听了裁缝的话，一怔，脸色大变，心绪不宁，一时手足无措。
　　这时，地面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裂开，里面钻出一个陌生人。我仔细打量，原来他就是森林里的那个魔鬼，虽然他百般拷打那姑娘，她却不肯说出实情，于是魔鬼拿着鞋子和斧头，说道：“我既然是伊卜律斯的孙子哲尔基，我当然能把鞋子和斧头和主人捉来！”
　　他去问过樵夫，然后找到我的住处。他闪电般扑上来把我抓在魔爪中，飞向空中，越飞越高，最终落在林中，钻进我去过的那间地下室里。我逐步回过神来，见姑娘依然被绑着，钉在地上，遍体鳞伤，浑身血迹。魔鬼伸出魔爪抓住她的头发问：
　　“这是不是那个人？”
　　姑娘向我看了一眼，说：“我不熟悉这个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
　　“你因为他而受了惩罚，还要替他隐瞒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是实情！安拉是禁止说谎的。”
　　“你既然不熟悉他，那就拿这把宝剑砍下他的头吧。”
　　她提着宝剑，走到我面前，我垂泪向她使着眼色，希望她别下杀手，她懂得我的意思，悄声说道：“这些祸患是你惹出来的。”我暗示：“现在正是你饶恕我，搭救我的时候。”随即吟道：
　　“眼睛是我的舌头和信使，
　　向她述说我心中的秘密。
　　我们相聚的时候，
　　情意惊天动地。
　　我哑然不能说话的时候，
　　眼睛代我诉说衷情。
　　她使个眼色，
　　我懂得她的情意。
　　我比个手势，
　　她明了我的心事。
　　我们缄默着让爱情自然流露，
　　因为你我心灵相通。”
　　姑娘晓畅我的意思，丢下手上的宝剑，说道：“这个人我根本不熟悉，他都没有得罪我，我怎么能杀他呢？再说这种事是伊斯兰教不许可的。”边说她边往前进了几步。
　　魔鬼说道：“你不打算杀他，也不肯说出实话，这是人类相互袒护的显示。”于是他转过头望我一眼，问道：
　　“你认不熟悉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吗？我现在才第一次看见她呢。”
　　“拿这把宝剑杀死她，我便相信你从来不熟悉她，我便放你走。”
　　我拿起宝剑，踌躇着走到姑娘跟前，举起宝剑做势要杀她，她使个眼色，暗示：“我刚饶恕了你，你却要这样对待我吗？”我晓畅她的意思，使着眼色回答：
　　“我愿牺牲自己使你脱困。”接着吟道：
　　“沉默无语的人，
　　用她的眼睛向情人倾述。
　　灵活的秋波，
　　娇美的容颜！
　　这一眼传递爱意，
　　那一笑明艳照人。”
　　我心里痛苦而矛盾，流出伤感的眼泪。我丢下手上的宝剑，说道：“凶残的魔鬼呀，一个见地短浅、情感胜过理智的妇道人家，她都不肯杀我，我做为一个须眉汉，和她素昧平生，怎么能忍心杀她呢？纵然粉身碎骨，我也不会动手杀她。”
　　“你们两人真有感情。”魔鬼说着拿起宝剑，接连砍了四剑，砍断姑娘的双手和双脚。
　　我目睹如此暴行，知道自己这次难逃一死了。姑娘凝望我一眼，这是最终永诀。魔鬼一剑砍断她的脖子，将她杀死了，然后转头瞪着我，说道：“人呀，我非杀你不可，临死前，你有什么要求，对我说吧。”
　　“叫我要求什么呢？”
　　“通知我吧，你希望我用魔法把你变成什么东西，狗、驴子，大概猴子(monkey)吗？”
　　“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如果你放过我，放过一个毫无不对的穆斯林，安拉会饶恕你的。”我希望他发点善心，百般向他谄谀奉承，苦苦请求。我说：“我并没有不对呀。”
　　“你少说废话，我一定要杀你，只是给你一个临死前的选择罢了。”
　　“魔王，发发慈悲吧！这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求你像被妒忌者饶恕妒忌者那样饶恕我吧。”
　　“你在说什么？那是怎么一回事儿？讲来听听！”
　　已往有个善良、声名远播的人。他住在一座城市里，生活得幸福快乐。可是他的一个邻居，对他的幸福和美名十分妒忌。妒忌心日渐滋长，越来越冲动，他竟然忍不住做出没良心的事，对那大暴徒肆意诋毁和抨击，弄得他自己都睡不好、吃不好。至于那个德高望重的大暴徒，他的状况却并没有变坏，生活越过越好。之后他为了避免与邻居冲突，平息他的妒忌和危害，毅然决定离开故乡，迁到别的城市去居住。临行前他叹息说：
　　“哎！安拉作证，为了他，我得离开地面，逃往月球去了。”
　　他在异乡买了一块空地，修建了房屋，购买了家具和日用品，并在原来的一眼枯井附近盖了一个小清真寺，在里面专心修真，平时乐善好施，过着安静的生活。附近一些虔诚可怜的穆斯林常常和他往来，甚至于有许多人辞辛勤，从很远的地方来拜望他，和他结交。他的名声越传越远，那个原来妒忌他的邻居听了，也混在人群中去看他。他热情地款待他们。那个妒忌者趁机对他说：
　　“我老远来，因为有主要的事要通知你，要给你报个喜讯。跟我来吧，到屋外去说。”
　　他信以为真，站起来，牵着妒忌者的手，边散步边谈，一向来到那眼枯井旁边。妒忌者趁他不提防，猛力一推，把他推下井去。这时四下没有一个人影，一切都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妒忌者认为他一定死了，拔脚溜了。
　　谁料，几位仙人住在枯井里，他掉落下去的时候，被仙人接住轻轻托到一块大石板上，因此毫发无损。事先，一个仙人问道：
　　“你们熟悉这个人吗？”
　　“不熟悉。”其余的仙人回答。
　　“这是被妒忌者推下井来的那位大暴徒呀。他搬到我们城中来居住，建了这座小礼拜堂，在里面修行。他每日对安拉赞颂，并朗颂《古兰经》，那声音简直是慰藉我们的仙乐。他的那个邻居存心害死他，用企图把他推下井来，但是他名声远传，国王为公主的事，明天要来拜望他呢。”
　　“怎么与公主有干系了呢？”
　　“公主被魔鬼迷住了。如果有人知道一个秘方，便可以医治公主的病，这个秘方对于这个大暴徒，是非常轻易寻到的。”
　　“她需要吃什么药呢？”
　　“这位大暴徒养着一只黑猫，它尾巴上长有一块一文钱大的白斑。如果拔下白斑上的七根白毛，扑灭它后，用烟向公主一熏，她的病马上就会痊愈，恶魔从此就会离她远去。”
　　仙人的谈话被这个大暴徒记在心里。第二天早晨，他从井中钻出来，抓住黑猫，从尾巴的白斑上拔下七根白毛，用纸包好。太阳刚从东方升起，国王便亲率众臣和卫队来他家里拜访他。
　　他恭谦地出门迎接国王，快步迎向国王。施礼毕，他说道：“我可以猜一猜陛下大驾到临寒舍的原因吗？”
　　“当然，忠厚的老人，你猜吧。”
　　“陛下驾临寒舍，是要向我询问如何医治公主的疾病。”
　　“对！忠厚的老人，你一猜就中了。”
　　“请陛下现在就派人去把公主接来。若是真主保佑，我马上就能医好她的疾病。”
　　国王听了非常高兴，派侍从把被铐着手脚的公主接来。大暴徒让她坐下，用布把她罩起来，拿出白毛扑灭向她一熏，公主的神智马上开始清醒。她慢慢睁开眼睛，捂着自己的脸说：“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国王欣喜若狂，吻了公主的眼睛，然后又吻了大暴徒，随后转身向着朝臣问道：“通知我吧，应该怎么夸奖治好公主的人呢？”
　　“应该把公主嫁给他为妻。”
　　“不错，你们说得对。”
　　于是国王欣然下令把公主许配给他，他一晚之间就成为附马。
　　过了不久，宰相病死了，国王询问朝臣们的意见，问道：“我们选谁来做新的宰相？”
　　“让驸马担任吧。”群臣异口同声地答道。
　　结果他做了宰相。又过了不久，国王驾崩，朝臣们商讨王位的承当问题，问道：“选谁做我们的新国王呢？”
　　“选宰相吧。”朝臣意见一致。
　　结果他由宰相一跃而成为国王。他爱民如子，成为一个英明而受百姓拥戴的君王。
　　有一日，国王乘车出巡，文武百官和卫队前呼后拥，声势浩大。他突然之间看见那个妒忌成性的家伙也在人群中看热闹，便吩咐道：“去把那个人带来见我，不过别吓唬他。”随从听到命令，把妒忌者带到国王跟前，国王吩咐宰相：“把国库里的钱取一千金币，再打点十驮货品一并赏给他，派几个人送他回乡。”最终，他依然不和地向妒忌者话别，绝不追究妒忌者已往的不对。
　　“魔王，你现在知道那位大暴徒的德行吧。当初他的邻居百般妒忌他，抨击他，肆意破坏他的幸福，甚至在他迁往别的城市后，他仍然遭到伤害，还被妒忌者推下井去，他却不记旧仇，对他的邻居不但报复，而且饶恕了他，还赏他金钱货品，难道你就不能像那位大暴徒一样？施善者自有善报！”我对魔鬼恳切地苦苦哀告，求他放过我。我吟道：
　　“慷慨大度的人，
　　从不锱铢必较别人的不对。
　　他人的罪孽，
　　他总是宽大为怀。
　　我身上存留的一切罪过，
　　请你从华丽的影象中一切划去。
　　盼望真主宽恕的人，
　　应该以宽恕待人。”
　　魔鬼听了我请求，说道：“别废话了！我不杀你就是了，不过我仍然不会轻易饶恕你，我要把魔法施在你身上。”
　　于是他一把抓起我飞到空中。他飞得很高，朝下看大地，地球象浮着的碗一般。一会儿，我被带到一座山峰上。魔鬼抓起一把沙土，喃喃细语念咒，把沙撒在我身上，说道：“把这个人变成一只猴子吧。”我马上变成一个像是活了一百岁的猴子。
　　我想着自己的身世，不禁十分悲哀，但是我毫无办法改变这种残酷的遭遇，只能默默忍受，因为我深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爬到山脚，前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我在平原中穿行了一个月，来到广阔无垠的大海边。我在那里四处溜达，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发现惊涛骇浪的海中，一只木船向岸边驶来。我马上躲在一块大石前面，等船靠了岸，这才纵身一跳，跳到了船中。一个乘客说：“快把那不吉祥的东西踢下去。”另一个人说：“我们干脆杀死它。”第三个人说：“用这把宝剑砍吧。”我紧紧地拉着船长的衣襟，不断流着眼泪哭泣。船长可怜我，说道：
　　“各位朋友，这个猴子把我们当成救星，我愿意救护它。以后就让它在我身边呆着，你们不要杀死它，也不要虐待它。”于是船长收留了我，他说什么，我都能听懂，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很小心殷勤地侍奉他，换得了他的好感。
　　船在海中一路顺风航行了五十天，来到一座城市，城中人烟稠密。船刚停稳，国王就派来大臣到船上祝贺，说道：“陛下祝你们平安来此。他吩咐我把这卷纸送到船上，请你们每人在纸上任意写一行字。因为给国王作笔录的大臣去世了，国王发过誓，一定要找个书法能与他媲美的人承当他的职位。”
　　商人们接过那张一尺长，一丈宽的纸卷，凡是会写字的都写了一行字。最终，我一本正经地走已往，夺过纸卷，他们怕我弄破纸卷，赶忙阻止，我示意我也要写字，于是船长说：
　　“就让它写几个字吧。如果它弄污或弄坏了纸卷，我们就撵走它；如果它写得好，我便收它为儿子，因为像它这样聪明的猴子，真是绝无仅有。”
　　于是我手执墨笔，用好几种字体写了几段诗词：
　　一
　　在以往的岁月里，你的慷慨大度曾被传扬，
　　现在你的恩德仍被众人夸赞。
　　愿我们的主宰——安拉，
　　不要使你沦为漂泊的异乡人。
　　二
　　他的笔把意传遍各地，
　　你的字迹使人们感到心中的愉快。
　　你的手指如同五条清溪，
　　从指头流出清水，浇灌了四方的土地。
　　三
　　所有学者都会永别人生，
　　他的墨迹永远被人长存。
　　你从不随意信笔涂鸦，
　　只写下在复活日使你欢兴奋乐的字句。
　　四
　　你长逝的新闻刚传到我们耳里，
　　人世间从此不再有你的身影。
　　我们还在墨水瓶的瓶口，
　　用笑的喉舌倾吐离愁。
　　五
　　从来没有千秋万载的君王，
　　物换星移人去人来。
　　只有青松翠柏，
　　才永远代表生命，屹立不倒。
　　六
　　当你掀开美观豪华的墨盒，
　　让笔墨挥洒它的慷慨、大度。
　　你就应该记录下美好的东西，
　　在墨汁映衬下灼灼生辉。
　　写完过后，我把纸卷交给使臣带到宫中，呈献给国王。国王看了，最为浏览我的书法，吩咐使臣们：“你们预备鼓乐，携带华丽的衣服，牵上骡马，用盛大的仪式把这位书法家接到宫中。”
　　使臣们听了这道旨意，一个又一个偷偷窃笑。
　　国王很恼火，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难道我吩咐你们的事有什么不妥吗？你们竟敢笑我？！”
　　“陛下，我们笑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原因？”
　　“陛下所要迎接的那位书法家不过是猴子。尽管这些字漂亮潇洒，但却并不是人写的，是船长带来的一只猴子写的。”
　　“难道猴子也会写字吗？”
　　“真的，安拉作证，这是千真万确的。”
　　国王十分惊异，好奇地说道：“我要买下船长的那只猴子。”
　　于是他派使臣奏起鼓乐，带上衣服和马去船中迎接我，并吩咐他们：“你们必须给它穿上这套衣服，让它骑在骡子背上，小心翼翼地照顾它，把它顺利接进宫来。”
　　使臣们来到船中，向船长说明了国王的意愿，然后给我穿上衣服，让我骑骡子，把我送到王宫去。人们听说有如此怪事，争先恐后地出来看热闹，整个城市都闹腾起来。到了国王面前，我跪下去吻了三次地面。他请我坐，我便长跪在地上。众臣见我居然懂得礼貌，都感到惊奇，国王也怀着好奇心调查我的行为。
　　国王屏退左右，只留下一个太监和一个小童在旁侍候。随后设宴款待我，菜肴极度丰盛。有山上跑的走兽，有空中飞的飞禽，有笼中的家禽，珍馐美味，不胜枚举。国王示意，要我与他同席。我跪下去吻了地面，然后端坐着吃起来，吃后我站起来，洗了手，然后抓起笔写了一首诗夸赞筵席，引得国王十分欢乐。
　　他叹道：“好怪呀！一个猴子居然还能写这一笔好字，还能写出这样的好诗。向安拉起誓，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奇异的事儿。”
　　仆人把盛在玻璃杯中的葡萄酒呈给国王，他喝了一口过后递给我，我接着跪下去吻了地面，仰脖一饮而尽，随即又执笔写诗：
　　一
　　他们把我放在火上烤问，
　　发现我甘受折磨，忍受痛苦。
　　于是人们把我抱在怀里，
　　让我和王公亲热。
　　二
　　黎明驱赶走阴郁，
　　请把好事的烈酒让我痛饮三杯。
　　我本是清浊难分的，
　　不知是酒在杯中，依然杯在酒里？
　　国王读了我诗，感到惊奇，说道：“这诗如果出自人类之手，那么作者一定会成为文坛传扬千古的卓异人物。”然后国王拿来象棋，问道：“你愿意和我对弈吗？”
　　我摇头表示愿意。于是我坐下去和国王下棋。下了两局，国王两次输给了我，他大为吃惊。下完棋，我提笔在棋盘上写了下面的诗：
　　这日两军对垒，
　　战况空前猛烈；
　　直到夜幕来临，
　　才罢战休兵，辨别回营。
　　国王读了诗，惊奇、喜悦的心情不减初时。
　　他吩咐小童：“把公主请到这儿来。通知她，让她来看一看这只猴子。”小童去不多久，带着公主出来。可是她一见我，便用面纱遮住面孔，说道：
　　“父王，为什么唤闺女出来见一个陌生人呢？”
　　“没有啊！”国王吃了一惊，说：“这儿就只有仆童和太监，都是你熟悉的人呀。”
　　“这个猴子其实是个年轻的王子，”公主道：“他父亲是位国王。魔鬼哲尔基在他身上施了魔法，并杀了自己的妻子——艾木斯的闺女。这个猴子是一位学识渊博的王子，因为被魔法所控制，才变成猴子的模样。”
　　听了公主的话，国王大为惊异，转头看我一眼，问道：“她所说的是否确有其事？”
　　我摇头表示“是”，于是我忍不住伤心痛泣。
　　国王问公主：“你怎么知道他是王子呢？”
　　“父王，在我小的时候，有个精通魔法的老太婆都过我一点儿魔法。我认真研究那套魔法，懂得其中的一百七十种法门。其中的几种，我可以发扬它的威力，把您脚下的石头挪到地球之外，把陆地变为陆地，把人畜变为鱼兽呢。”
　　“闺女啊，以我的生命起誓，你快救救这个青年，我要让他做我的宰相。他是一个聪明可爱、博学多识的青年。”
　　“好的，我这就解救他。”
　　公主抽出一把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在圈中写了几句咒语、几道符咒，然后凝神舒气，沉思默想一番，口中念念有词。她念的词句有的能听清楚，有的令人茫然不知所以。她念了约一盏茶工夫，天空逐渐阴郁起来，接着那个魔鬼倏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手臂像树杆、双腿像桅杆、眼睛像灯笼，叫人一见就畏惧。公主对他说：“你是个应该诅咒的家伙！”
　　马上，魔鬼变成为狮子(lion)，说道：“你这个阴险的女人！我们不是发过誓互不干扰吗？为什么你要违背誓约呢？”
　　“你这个该诅咒的家伙！谁会相信你的盟约？”
　　“你是在自找苦吃！”
　　狮子张牙舞爪，向公主扑来。公主眼疾手快，迅速拔下一根头发，摇晃着念了咒语，头发马上变成一把锋利的宝剑，她举剑迎面砍去，狮子被她一剑劈成两断。可是狮子的头一落在地上就变成一只毒蝎，紧跟着公主也摇身一变，变成一条大蛇(snake)，追赶蝎子(scorpion)，两人猛烈拼斗。继而魔鬼变成鹫，公主变成兀鹰，兀鹰向鹫追啄。过后，鹫又变为黑猫，兀鹰变成狼，在宫中又斗了一会儿。黑猫招架不住，摇身变成一个红红的、圆圆的石榴，落在喷水池里，狼一路扑去，石榴徐徐升到空中，随即落入地上，摔得粉碎，石榴子撒在地上。狼摇身变为公鸡(cock)，啄食石榴子，把石榴子全都吃光，一粒也不剩。
　　这时候雄鸡振翅长啼，摇头向我们示意，我们不晓畅它说什么，随后它大叫一声，震耳欲聋，似乎宫殿就要塌下来，压在我们身上。它四处寻找，最终发现一粒石榴子落在池边草从中，便奔了已往，刚要啄食，这粒石榴子又滚入水中，变成一条小鱼，潜到池底去了。公鸡马上变作一条大鱼，循迹追了下去。过了一会，忽听一声咆哮，吓得我们个个心惊胆颤，只见魔鬼原形毕露窜了出来，它张开嘴，鼻和眼里都冒出黑烟。随后公主也变成一个火球，出现在他前面，双方以火对攻，火势越来越旺，宫中弥漫着火和烟。我们不动声色，唯恐被火烧死，想跳进水池里去躲避。国王叹道：
　　“完了，只盼伟大的安拉解救我们。我们是属于安拉的，我们都要回到安拉的身边去。早知如此，我不该叫她解救这只猴子，免得她和这个神通宽大的魔鬼搏斗而引来如此的危险。但愿我们没有见到这只猴子，那该有多好啊！它是个不吉祥的东西，他带来祸患，我们慈悲为怀，出于恻隐解救它，可是自身却大祸临头！”
　　我吱吱哑哑不能跟他说话。之后，那魔鬼叫嚣着窜到我们面前，把火焰喷在我们脸上，公主在前面追击，我们被两团火焰包围。公主的火焰不伤害我们，魔鬼的火焰却烧瞎了我的眼睛，烧焦了国王的脸颊、髯毛和嘴唇。有一团火焰落在太监的身上，把他活活烧死。那时候我们狼狈不堪，都认为在灾难逃了。形式万分危急之时，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有个声音颂道：“安拉最伟大！安拉最伟大！他指引我们征服邪恶。”话音一落，魔鬼被公主的火焰烧死，霎时化为一堆灰烬。
　　公主来到我们面前，说道：“给我一碗水吧。”于是她端起水，喃喃细语地念了咒语，把水洒在我身上，说道：“凭真主的权力和他的英名，规复你的原形吧。”
　　公主念罢，我浑身一颤，霎时变回人形，规复了已往的模样。遗憾的是，我的一只眼睛已被魔鬼的火焰烧瞎。
　　公主说：“父王，我就要死了，这是因为我从不曾与魔鬼搏斗过。如果他只是人，那么我可以很快杀死他；我之所以如此艰辛才战胜他，是因为石榴子散在地上，我要是啄食了它，魔鬼会马上被消灭的。但是在命运的安排和操纵下，他几度现身，和我撕打，在地面、天空上和水里，跟我拼死搏斗。每当我施出一种法术的时候，他也用同样一种法术和我对抗，最终他居然使用烈焰来对付我。还从来没有魔法师用烈焰术而仍然不能战胜的。幸亏命运照顾我，让我首先把他烧死了。不过我眼看就要死。我走后，安拉会再给你一个闺女的。”
　　公主说罢，有一股黑焰烧到她胸前，逐步蔓延到她的脸部。这时候她垂泪说道：“我证实，安拉是唯一的主宰，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徒。”
　　说罢，她终于被火烧死，成为一堆灰烬。
　　目睹生离死别，我们惆怅至极。我不忍心眼看解救我的这位鲜艳公主被烧成灰烬，我情愿代替她死。我虽然有这个愿望，可是安拉的安排却不是伟人能改变的。国王见公主被烧成灰烬，捶胸顿足，呼天抢地，撕扯衣服，捋拔髯毛，嚎啕痛哭。我也放声大哭，泪如泉涌。国王的侍从和众臣闻声赶到，见国王已濒临死亡，地上有两堆灰烬，吓得大惊失色，慌作一团，赶忙围着他抢救。
　　国王慢慢苏醒过来，把公主和魔鬼搏斗的经过通知他们。他们认为此乃国家的不幸，仆从和众臣都悲哀哭泣。
　　之后国王为公主举行葬礼，做了七天仪式。国王吩咐替公主修一座矮小的陵墓，点上通明的油灯，下令把魔鬼的骨灰撒在四处，随风散开，不留一些痕迹。
　　丧葬完毕过后，国王害了重病，卧床不起，险些一命呜呼。
　　过了整整一个月，国王才规复康健，被烧的髯毛也稍稍长出来些。他召我来到床前，对我说：“青年人，你没来我们这儿的时候，我们的生活一贯是安宁平静的。但愿我们不曾看见你，我们现在如此凄凉悲哀，都是为了你。第一，我失去了闺女，她比须眉还强百倍；第二，火烧坏了我的面目，烧死了我的太监。我们为你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可是自始至终，我们没有要求你的任何利益。安拉安排这场灾难，这是无法避免的。总之，我的闺女牺牲她自己而解救了你，这是我应当赞美安拉的。孩子，现在你走吧，远远地离开吧。为了你而发生的这些惨剧，真使我痛心疾首。愿你平平安安地回家，从此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也许我会杀死你。”
　　我辞别国王，离开宫殿，走出这个国家。
　　我漫无目的地前行，简直走投无路，于是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从强盗手里逃命；跋涉了一个月的路程后，在城中遇着裁缝；森林中密室里与姑娘相遇；险些被魔鬼杀害……这一段时间的遭遇简直历历在目。最终我赞美安拉，叹道：“失去了一只眼睛，却留住了一条命。”
　　我从此天天落泪，步行到圣地朝觐，决定在那儿找到自己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