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中的校园里,你能够看到一个长发及腰、身材苗条的女学生,作为从小被娇生惯养的女孩儿,作为一中的“校花”,她快乐得如一只刚会飞的小鸟,她骄傲得如一只五彩的凤凰。但谁会想到,这单纯的快乐和骄傲却在读高三时消逝得无影无踪——那年,她爱上了自己的语文老师。
那年她十八岁。她就是我。
在一中的校园里,你还能够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他西服革履、风姿翩翩;他连续两年获地区教坛新星冠军;他带的语文在连续几年考试中名列同类学校榜首;他依然一位颇有名气的自由撰稿人,小说、诗歌、散文频见报端。特让学生痴迷的是,他那极富魅力的普通话。那声音仿佛一股磁性,渗入到你的心肺,挠着你的痒痒。我分外爱听爱看他朗读议论文或新闻稿件,面色庄重、目光如炬,每字每句仿佛都立了起来,颇有中心电视台“冷面罗京”的风采。
那年他二十五岁,他就是林森。
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就很崇拜林老师,上了三年级,做了林老师的学生,我竟然把这种崇拜繁衍成对他狂热的爱。我喜欢上语文课,每日都火急盼望着他那潇洒身影的出现,如果哪天没有语文课,我就感觉缺少了什么,心里没着没落的。
我发觉自己无药可救地爱上林老师,是他去地区当普通话大赛评委的那几天。林老师走了,惆怅和失落一会儿将我罩住,我的心仿佛也被他带走。我朦朦胧胧地跟同学们走进教室,却不知道老师讲的是什么。我脑子里全是林老师的影子,一会儿盘算林老师到了什么地方,一会儿猜测他正做些什么,一会儿又担忧他会不会出事,就这么痴痴迷迷地想,连老师叫我起来解答问题都全然不知。
以后的几天几夜,我茶不思,饭不香,仿佛大病一场。
林老师返来前的那个晚上,我静静踱到教学楼前面,痛苦地思考了一晚。我知道这场“师生恋”将要面临怎样的阻力,我甚至预感到结果可能是悲剧的,我推导了一个一个可怕的结果,一遍一遍告诫自己必须中止这份情感。但最终,所有决定和偶尔出现的理智都会在疯狂的情感面前轰然倒塌。爱他,用生命去爱,用青春去爱!对,唱一出当代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演一部中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当东方的曙光将朝霞染得微红时,一个果断而大胆的决定也在我心头酿成:向林老师表达我的爱,就在下次见到他的那一刻。
那天晚自习,我没到班里去,我向班长谎称我病了。我知道林老师一定会来宿舍看我的。果然,上课半个多小时后,脸上有几分倦意的林老师出现在我面前。他用体贴的目光望着我,我无缘无故抽泣起来,这让林老师手足无措。几分钟后,我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站起身,低着头塞给他一封信,然后迅速跑出了宿舍。
那是一封浸满一位浪漫少女自尊、勇敢、狂热和莫名泪水的情书。
当天晚上,我像是真的病了,折腾到半夜,才朦朦胧胧睡着。我做了许多离奇古怪的梦,一会儿梦见林老师抖着我的情书调侃着我,骂我年纪轻轻不知道怕羞,一会儿又梦见林老师拉着我的手,望着我柔情万种地说:“我爱你。”……
第二天的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我坐在座位上,怀里像揣了个小兔子(rabbit)。我羞涩地等待着林老师爱的回应,我想,哪怕是他一个多情的眼光,我就会义无反顾地将自己一切身心在浪漫之火中烧成灰烬。
然而,那天走进教室的林老师一反常态、个人形象逆天!讲台上的林老师是一个陌生的邋遢男人,皱巴巴的西服与紫白色的球衣配在一路,像锯条拉在瓦片上那么别扭,脚上是一双脏兮兮的白球鞋。
班里出奇的安静,几十双眼睛惊奇地瞪着林老师。
“俺们明天来上十八课。”林老师用方言开了腔。
笑声哄然而起,像是要掀掉屋顶。土得掉渣的“俺们”,从林老师的口中出来显得那么不协调。在我心目中,陈老师王老师李老师随便哪位老师都可以这么说,但林老师不可以,林老师,他才华横溢,他风姿翩翩,他是骑士,是正人,他头发一丝不乱,目光炯炯,他是学者,是作家呀!窝囊和鄙俗怎么能属于他?
“笑什么家伙?有什么家伙值得笑的。”土语方言又起,“其实真正的林森就是这样的。”此言一出,班里笑声更响亮了。
林老师等大家稍微安静一些,接着往下说:“你们看到的林老师是讲台上的林老师,他被一团圣洁的光环罩着,为了与圣洁相匹配,他必须精心地包装自己,那个林老师是美化了的林森,而现在的林老师才是真正的林森呀!生活中的我常趿拉着拖鞋,蓬着头垢着面到处闲逛。我的嘴巴吞吐的不仅是知识,更多的是叼着烟卷,灌着烈酒,有时还粗话连天……”林老师的方言不知不觉又变回到抑扬顿挫的普通话,他加大音量问:“这样的人是骑士吗?是正人吗?生活就是生活,它不仅仅是朗诵啊!”林老师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瞄了我一眼,我分明看出,那眼光里有善意的提醒,谆谆的期望,另有几丝歉意……
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林老师为什么在那堂课上自毁个人形象。在被惊讶和笑声充溢着的课堂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校花”垂下了头,泪水滑过她通红的脸颊。从那节课后,十八岁的我痛苦而果断地冷却了爱情之火,而且,我保留了自尊,除了林老师,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的疯狂行为……
一年后,我顺利地考入师范院校。三年级的时候,我听到林老师结婚的新闻。新娘是一个粮站的职工。
一年前的某个傍晚,我碰巧碰到了林老师。事先他正被妻子拉着,漫步于似锦繁花处。他并没有蓬头垢面地趿拉着拖鞋,他依旧衣冠楚楚风姿翩翩。只是,林老师和妻子轻声说笑时,从他口里讲出来的确确实实不是朗诵式的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