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美妙的春夜您仰望天空,也许您能发现一颗遥远的行星,放射出悦目的玫瑰色的光芒。知道这颗行星存在的天文学家并不多,因为妄想看到它,不仅是需要借助于最强有力的天文仪器,而且需要诗意。
因为这个行星没有名称,我们干脆就称之为“小老婆座”吧。在平静而纯洁的小老婆座的情况中住着一些仙女,她们本来是在地球上的。她们之所以迫不得已离开我们这个星球,是因为战争,是因为人们的妒忌心和自私自利,以及一切其它人世间毒辣和卑鄙的显示。如果仙女们晓得,她们在地球上只能看到听话的孩子和浑厚的成年人,那她们就可能很愿意再飞回到地球上来的。
仙女们的女皇在小老婆座的京城里召开了一个大会。议程上有一个主要问题,引起了热烈的讨论。一位最鲜艳的淡黄色头发的名字叫罗洁塔的仙女提出正式请求,要回到大地上去。
仙女们的女皇试图把这件事拖延一个时期,她指定了一个审查委员会,要求写出几份冗长的记录,希望以此打消自己年幼的臣民原来的念头。然而女皇的战略没能奏效,因此明天的聚会会议必须做出响应的决定。
问题在于小老婆座上有一条严酷的法律:仙女们可以体贴别的行星上的生活,可以在夜间以隐身者的身份去访问其它星球,然而不得再变成人类血肉之躯,否则将被永远从小老婆座上驱逐出去。
可是尽管有这项严厉的法律,罗洁塔依然要求回到地球上去。
“她有了爱人。”仙女们在彼此之间谈论着。她们回忆起,有一个春天的傍晚,罗洁塔久久地谛视着一个青年人,显而易见是一位大学生,他正在一家凄凉的下等旅店一个房间里做功课。一个爱发言的仙女说,第二天夜间,罗洁塔在自己心上人的窗旁飞过,用全力向房间里吹气,使房间内充满了她那玄妙的呼吸的香味。每一位仙女在自己的影象当中,都找到了某一种证据,证实了她们这位女友心里之平静已被爱情所破坏。
开始讯问的时候,仙女们之女皇冒充对关于她的臣民当中流传的谣言,毫无所知。
“我的孩子,”她柔和地说道,“您在预备采取一种不明智的行动。您通晓我们的法律,虽然我对您有好感,我也不能违反法律。我们这些所有在场的人都柔情地爱着您。当真您会为了某种古怪的念头而牺牲我们真挚而又永恒的友谊不成?”
“仁慈的女皇陛下,”罗洁塔说,“我想在大地上生活。”
“我的孩子,难道您不晓畅,您这样会丧失什么么?您是晓得地球上的状况的。您在伟人身旁度过许多夜晚,比其他仙女们要多得多,您力图安慰他们并指导他们走上正途。您能够常常达到这种目的吗?最终另有一点,罗洁塔,您在云端可以描绘出如此鲜艳的图画,可以用稀有金属制造出极度美好的雕花酒杯和许多装饰品。难道您忍受得住在到处是低级旅店、大略房舍和官方怀念碑的人世间的每日每日的折磨不成?”
“仁慈的女皇陛下,”罗洁塔说,“我想在大地上生活。”
“我的孩子,既然您保持自己的要求,我没有权力阻止您,但是我可以对您提出最苛刻的条件,而且我会这样做的,目的在于防止别的缺少理性的仙女效仿您的榜样。”
然后女皇要求罗洁塔躲避,她同有地位的仙女们,议会的成员们,开始考虑不驯顺的仙女要想得到脱离小老婆座的许可而必须接受的条件。讨论持续了好久,这是因为那些淡黄色头发的。漂亮的仙女们是宽大的,而灰色头发、干瘪了的仙女们则是很严重的。
罗洁塔再次出现在议碰面前时,她看见了一些激动不安而又郁闷不欢的面孔。但是,她听到裁决时,连抖动都不曾抖动一下。
“我的孩子,”女皇说道,“您将要出发到地球上去,将要变成一个女子,然而您的身体将要由稍微温暖的白蜡做成。因此您只能生活在严寒的地带,永远不可挨近火,而且要当心自己被阳光晒着。否则您就会融化,您的身体也就会永远消逝,因为永远不会再次准许您具有人形。除此以外,我们的小老婆座对于您来说,今后永远是关闭着的。您接受这些条件吗?”
“仁慈的女皇陛下,”罗洁塔说,“我想在大地上生活。”
“永别了,我的孩子!您的女伴们委托我转交给您几枚金币、一束紫罗兰,这束鲜花的生命将和您的生命同样长,另有这一件衣服,是她们用细密的凡而纱制成的。现在仙女瑶兰达送您下凡。您希望在哪里下降呢?”
“仁慈的女皇陛下,在我的心上人旁边下降。”罗洁塔回答说。
小仙女从天空上下降入一座大城市里,这座城市她已往常常来过。变成一位女郎过后,她没有马上跑到她的心上人落脚的那个凄凉的旅店里去,而是失去烫好自己淡黄色头发,使自己变得更鲜艳一些。她发现地面上的理发师们涓滴也不逊色于天空上的,她对于自己和人们的初次接触感到写意。
罗洁塔若是穿着自己那身在天空上用凡而纱制成的衣裳,白天在街上走路,不可能不引起周围的人的注意。因此她马上走进一家裁缝店。她从那里出来又走进一家时兴的女帽店,然后又去一家鞋店。
她在这座大城市里颇感兴趣地兜来兜去的时候,突然之间感到十分疲惫。她的前额流下了大颗的汗珠。这时,她想到了仙女之女皇对她的警告,随即不再走进商店,因为那里边太热了。
罗洁塔对于自己的外表装束感到写意,对于自己本人也感到有信念。她绝不犹豫地走进了那个小旅店,她向感到惊讶的女店主要了一间房子,紧接着兴高彩烈地在这间大略的、糊着已褪色的壁纸的斗室内定居下来。这个时候仙女罗洁塔沉思起来了。她很清楚人们的习俗习惯,要想同一个陌生人交谈,光靠一个愿望是不够的,而必须有一个借口。虽然罗洁塔具有无边无际的想象力,但是她没能够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去结识自己心爱的人。她所具有的谦恭郑重压服了焦虑心情;她决定把结识一事拖延一个时期。于是她关闭了暖气,躺在鬃褥子上面了。
第二天,唤醒了罗洁塔的,不再是小老婆座奇妙的星光,而是灰蒙蒙的人世间的黎明。她用了一段时间才追念到昨日的主要事件:仙女之女皇的裁决、鬈头发……她因为意识到自己的独立地位和挨近心爱的人而感到幸福。
她穿好衣服以后,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念头,要到下面旅店账房间去,探听一下使她感兴趣的新闻。女店主极亲切地接待她,罗洁塔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把自己的童年、自己儿子的生活和丈夫的死亡都通知了她。而等到小仙女直爽坦白地把自己住在旅店的原因讲给她听以后,她的话语就滔滔不绝地流了出来。
“啊,这是弗兰苏阿先生呀!小姐,您永远找不到更可爱、更正派的意中人了。可惜您来的太迟啦,因为明天傍晚他就要走了。是的,小姐,就是明天傍晚。他胜利地通过了最终一次比赛,被任命到某一个移民区去供职。
我不能通知您,究竟到哪一个移民区去,就知道是在南方,那些地方有野人喝人血,而且用人骨头作乐器。要知道那是移民区啊!……”
罗洁塔没有足够的勇气向女店主注释并不是所有的移民区的状况都是这样凄惨的。只有一个字使她十分动心:南方,也就是炎热!
尽管如此,当天傍晚仙女依然上了一节火车,坐在长条椅子上;这列车是向南开的,车上也坐着弗兰苏阿。她的膝头上放着一束紫罗兰,她的眼睛闪射出灵感的光芒,她那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粗糙的座椅包皮。
第二天,罗洁塔登上一艘巨轮,弗兰苏阿就是乘这条船去上任的,表面上看来她象是一位无拘无束的年轻女郎,现实上如果她的思想已陷入永恒的境界,那死亡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天气有些阴沉沉的,海面上吹来了凉爽的和风。小仙女扶着栏杆站在甲板上,感到自己很幸福。海港上刺鼻的气味她觉得胜似仙女之国的芬芳。周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压瘪了的船舶零件、没刮脸的老海员,生活本身…… 他们当中是哪一个先说话的?我不知道。要么是罗洁塔第一个对他微笑了一下,要么是弗兰苏阿递给她一支烟,大概是为她摆好啦躺椅。反正不管怎么样,当天晚上,两个青年人在陆地和群星的度量中交谈起来,仿佛他们一贯就熟悉一样。南方出现了小老婆座,发射出异常鲜明的光芒,然而罗洁塔遥远的女友们打来的信号,她并没有看见,她仅仅看见了自己男朋友的眼睛。
那些仙女们注定不会尝受到此类夜晚的幸福的。两个青年人,在波涛拍溅的催眠声中,共同留在甲板上一向到天明。天空上出现了朝霞时,弗兰苏阿从迷醉中清醒过来,说道:
“您觉得冷了嘛,您的手都冻僵了,该回到船舱里去了。”
“我从来不会觉得冷的,”罗洁塔赶忙回答说,“我就是怕热。”
弗兰苏阿笑了起来,说道:
“那样您就必须在前面头一个码头下船,然后改乘向北方行驶的船只,要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日晒几分钟就可以烧熟鸡蛋。”
“请您通知我,您一定要去那个地方吗?”罗洁塔稍事沉默以后问道。
“那当然喽。对于须眉来说,没有比职务更主要的事了。某些人在移民区遭碰到失败,大概丧了命(这样对他们来说就更倒霉了),可是我的心脏是健全的,我的神经是坚强的。”
“您不觉得,为爱情而死,胜似被蛇(snake)咬死,死于肝病,大概因为在办公室呆了三十年而死去吗?” “您的念头好新鲜呀,亲爱的!”弗兰苏阿感到惊奇。可是,他对着她那极美的年轻的脸看了一眼以后,又低声地补充了一句:“难道说相爱而又不死就不行吗?”
她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这一天,仙女之女皇根据仙女瑶兰达的要求,又召开议会的聚会会议。
“仁慈的女皇陛下和姐妹们!”聚会会议开始以后仙女瑶兰达说,“我知道,破坏你们的法律而不予惩罚是不行的;然而我们大家,除了心狠的仙女卡拉包萨以外,都是有恻隐之心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为我们小罗洁塔的案件提出申诉。你们大家都知道,她正在面临着毁灭。我们真的不采取任何措施去解救她吗?”
“我的孩子,”女皇回答说,“现在罗洁塔已经置身于我的权力范围以外了。如果我们的怒火发泄在罗洁塔的情郎身上,她的毁灭就更加不可避免了。使她摆脱她心甘情愿选定的归宿又有什么意思呢?她是幸福的嘛。”
“仁慈的女皇陛下!”瑶兰达说,“请您把这种爱情从罗洁塔的心里驱逐出去吧,要不然就请您让那艘船改变航道吧!”
“不,”女皇说,“我们不再干预地球上的事儿。”
仙女们也都附和了女皇的意见。
弗兰苏阿整天整天地坐在甲板上,沉溺在玄妙的理想之中。罗洁塔只有在傍晚以后才走出船舱。这个时候对于弗兰苏阿来说,生活才有了新的意义。
他设想了一些未来的打算,罗洁塔总是毫无异议地表示赞许。弗兰苏阿向她叙述了自己的已往,谈到了自己的老母亲,讲到了有些耳聋的婶母,提到了他在那里诞生的村镇,在那个村镇里他曾经是人人喜爱的孩童。使他感到惊讶的是,她关于她自己一句话也没讲给他听,都没有给她看过她的照片。似乎是世界上一切国度她都知道,可是她对这些地方了解的程度完全一样,也许只有他在那里读过书的一座大城是例外。他在猜想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可是一个严厉认真的、彬彬有礼的人能够靠猜想来弄清真情实况吗?
几天以后,弗兰苏阿发现罗洁塔变了样子,她削瘦了,她的双目凹陷,声音颤抖,眼光惊慌不安。罗洁塔却安慰他说: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弗兰苏阿,我需要的不过是适应炎热的气候而已。”
他认为罗洁塔进食很欠思考,就劝阻她不要贪吃过多的冰淇淋和清凉饮料,发起她改喝热茶,想不到她断然地拒绝了。
航行到第七天,罗洁塔昏倒了,但是她不许去请船上的医生。最近的一个停船之处,至少要过一个星期才可以到达,船长却又不赞成为了一个生病的女旅客而改变航线。
“既然她不愿意请医生,”船长嘟哝着说,“那就让她自己去照顾自己吧。”
弗兰苏阿因为感到自己在她这种怪病面前束手无策,而陷入绝望之中。
到了第九天他又有了希望:凶猛的暴风雨来了,天气变得凉爽一些,罗洁塔又活过来了。她上升到甲板上,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的。然而她已削瘦得那么多,以至于那件凡而纱的衣裳在她身上,象挂在棍子上一样摇摇荡荡的。
当天晚上弗兰苏阿向罗洁塔求婚。她一句话也没回答,只是温柔地抱住了他,她的两只眼睛充满了悲哀和绝望。
仙女之皇啊!您看得见正在舞蹈着的罗洁塔在她未婚夫的度量中显得多么瘦小吗?难道说在您心中一丁点儿恻隐之心都没有吗?难道说因为人类的毒辣也使您冷酷起来,因而您持续让您的魔杖锁在用云彩制成的箱子里边吗?
可叹哪!到了第十天,太阳是空前的灼热,船舱也不再是足以躲避酷暑的地方了。
罗洁塔试图用毛毯和冰块保护自己的身体和面孔,然而她体内的火焰使她受到了损伤。她晓畅她要死了。
正午时分,她照了照镜子,在镜中她看见的只是一张瘦瘦的小脸和干枯了的身体。她不愿意让弗兰苏阿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她知道,此时此刻他在睡觉(sleep),为的是养足精神,好整夜地陪伴着她。于是她安详地最终一次穿上自己那件天空上的衣裳,这件衣裳现在实在过于肥大了;她走上甲板,避开了旁人的眼睛,置身于午后的太阳酷热的光芒之下……
吃午饭的时候,一个水手给弗兰苏阿送来了一件被他拾起的凡而纱女衣,惊慌不安的弗兰苏阿赶忙跑进罗洁塔的舱房。舱房空无一人,只有桌子上摆着一束枯萎了的紫罗兰。
小老婆座依旧对那些善于调查太空的人闪射着光芒。罗洁塔终于没能够再回到小老婆座上面去。然而仙女们的女皇不肯让她永无休止地在无边无际的太空中游荡。如果您能看到一颗流星,比别的流星颜色更红、光芒更强,您就应该知道,在这颗流星上面小小的融化了的仙女的灵魂找到了栖息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