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虽已沦陷,日本兵扛着三八大盖在马路上巡逻,枪刺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但那些有钱人照样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甚至有些工商巨头还跟日本人打得十分火热,合资开店办厂。老百姓对他们狠之入骨,背地里骂他们是奸商。此“奸”有两重意思,一是刁滑;二是汉奸。黄昌荣便是其中一个,他在杨树浦开了两家纱厂,一家钢铁厂,不但日本人是股东,连大板和拿摩温都用的是日本人,他们对工人凶狠残暴,不是打就是骂,尤其无视人的庄严,对出厂的纱厂女工进行搜身。大家背地里叫黄荣昌“二鬼子”。
可能黄荣昌作恶太多的缘故,他的一妻二妾都没给他留下一子半女,至今屁股前面光溜溜。最近他又娶了第三房妾,叫方茹珍,是在大世界唱本滩的。黄荣唱喜欢本滩,常常在家哼上几句,每周必有一个晚上去观本滩过过瘾,看上了长得漂亮的方茹珍,把她娶回了家。
但过了半年,方茹珍的肚子也是瘪塌塌!黄荣昌这才意识到毛病出在自己身上。这个死不要脸的家伙竟对方茹珍明说:“你给我到外面去找个野男人,若得子息,我赏你一座纱厂!”方茹珍听了自然欢乐:“你说话可要算数。”“正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黄昌荣拍着胸脯说,“不过你得找个长相俊一点的。”“这个不用你吩咐,我方茹珍这么漂亮,怎么会去找个丑八怪?”
方茹珍是个唱戏的,感情自然丰厚,心里早有了念头——也要找个唱戏的!
戏子不仅人俊,且大多情种。于是她险些天天晚上去大世界,从这个舞台到那个舞台,一双丹凤眼瞄向那些俊逸的小生。
南京来的一家京剧团在大世界挂牌上演《西厢》,连演十场场场客满!观众们都说,“小胡蝶(butterfly)”把天真热情聪明机警的红娘演活了!另有那个演张生的英鹏,眉眼里都是情,且貌若潘安,台下那些太太小姐一个又一个被他迷了心窍。方茹珍暗下说:若能跟他睡一晚死了也甘心!
大世界不是高档戏院没有包厢,要占到一个好位子看夜戏必早去才成,方茹珍不等午场散了便去,身上带着糕点充饥。为了讨好英鹏,她每晚都买了一个大花篮送到背景,从不留名。一晚她心花怒放,竟在英鹏谢幕时,脱下手上的一枚金戒指扔了上去,嘴里喊着:“接了——”戒指不偏不倚砸在英鹏头上,引得台下一片笑声。英鹏一双情眼朝发声的地方望去,和她的目光相遇,不由都放了电。
终于有一晚,她让车夫把车停在大世界边门,等待英鹏出来。当卸了妆的英鹏走来时,她迎了上去,学着戏里的红娘道:“张生,你随我而来。”英鹏知趣地作一揖:“多谢红娘姐——”她殷勤地邀他上车,载他去新雅饭店,请他吃了夜宵。这样几晚后两人都生了爱意。方茹珍不能带他去黄公馆,便和他在外面开了房间。两人似胶似漆地过了一宵。
有了第一晚,必定有第二、第三晚,方茹珍和英鹏一再幽会,不久便暗结珠胎。方茹珍忙把这喜讯通知丈夫。黄昌荣喜出望外,夸她说:“茹珍,你是我们黄家的大功臣哪!但愿生个男孩就好啦。”“我生了男孩你可不能忘了你说过的话。”“我怎么能忘记呢?生了男孩一定赏你一家纱厂。”他保证说,“母以子为贵嘛,自古以来都这样。不过,你不能再跟那个小白脸戏子来往了。”“那当然。”她口里虽答应着,心里却打着另外的算盘:我怎么舍得跟他合并?就是丢下孩子也要和他远走高飞!
十月妊娠一朝分娩。方茹珍真产下了一个男婴!喜得黄昌荣直念阿弥陀佛:“看来我黄家前辈子一定积了福,所以老天爷赏我一个儿子。”方茹珍对黄昌荣说:“你现在可以实现你的诺言了罢?”他马上说:“好好,我明天就把一家纱厂的一切股份转到你的帐上。”方茹珍偷偷把这喜讯通知英鹏。两人便做着把纱厂的股份一切卖掉,随后回英鹏老家的美梦。他们哪里知道此时黄昌荣正酝酿着一个恶毒的阴谋!
这天黄荣昌笑嘻嘻对方茹珍说:“茹珍哪,那个戏子小白脸叫什么来着?”“你问他姓名干啥?”她小心地问。“你误会了,我没有一点恶意,我黄昌荣不是无情无义之辈。不管怎么说,没有他我哪来的儿子?我想请他吃顿饭,好好背后谢谢他,打算给他一笔钱。”听他这么说,她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把事儿通知了英鹏。英鹏也没往弊端想,次日正午便来黄公馆赴宴了。
黄昌荣没请别人,就自己和英鹏两个,叫下人到饭馆订了一桌酒菜送来,摆在公馆后花园里。这花园虽不大,却假山池水,亭台楼阁,曲径长廊一应齐全。
他让车夫用自己的雪铁龙车把英鹏接来,邀他到后花园入座。
他给英鹏斟满酒:“英鹏先生,你劳苦功高,我先敬你一杯。”英鹏把酒挡回去:“很抱歉,黄老板,我从不饮酒,再说晚上还要唱戏。”黄昌荣咧嘴一笑:“好,好,那就吃菜,吃菜。”他用筷子指指桌上的菜。两人吃了一会,黄昌荣说:“这样干吃没意思,我请人来娱乐娱乐。”言罢击了三下掌。只见从假山后走出两个扎着头巾的日本武士。
英鹏一惊,忙起身抱拳:“黄老板,如果没啥事儿的话我就告辞了。”说罢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转身就走,到门口却见铁门早已关死!“嘿嘿``````”黄荣昌一阵冷笑:“来了就别想走——”说着朝两个武士一努嘴。英鹏虽是演小生的,但也会一点拳脚功夫,知道来者不善,便把后背往墙上一靠,摆开架式。
“你的过来!”一个武士朝他招招手,另一个狞笑着:“我们的一对一的较量。”英鹏知道自己上了当,怒斥黄昌荣:“好你一个卑鄙小人,二鬼子,竟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黄昌荣又一阵冷笑:“嘿嘿``````伤天害理的不是别人,是你——勾引我三姨太,给我戴了一年多的绿帽子。明天若留着你,我黄昌荣就见不得人。再说这男孩总是你的骨血,以后麻烦事的事儿多着呢!”说着一挥手,两个武士便凶狠地朝英鹏扑了已往。
英鹏怎敌得过两个似虎似狼(wolf)、墩实力壮的日本武士?不一会儿便被打翻在地。他们把他拖起来,把他当沙袋般击已往踢过来。英鹏脸上身上全是血,简直成为一个血人。见他奄奄一息,黄昌荣指指假山:“把他拖到下面地窖里,冻死他!”两个武士便将英鹏拖走了。一会儿他们上来,用木桶舀池水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黄昌荣赏了他们每人十块大洋,打发他们走了。
眼看戏就要开场,可英鹏还没有来!班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ant)团团转,问小胡蝶,小胡蝶只得实话实说:“他去黄公馆了。”班主听了“啊呀”一声,“英鹏怎么不听我的话?这黄昌荣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给黄昌荣戴了绿帽子,黄昌荣会放过他?”小胡蝶说:“我也劝他别去,可他不听,说他给黄昌荣生了个儿子,黄昌荣感激他还来不及呢!”“糊涂!”班主跺着脚,“他现在还不来,八成是出事了!好,也不管他了,依然救场要紧,可谁能顶他的角呢?”“叫我师姐顶吧。”“你师姐?”班主不相信地,“她可从没演太小生,再说这些年她没唱戏,行吗?”“怎么不行?”小胡蝶把握十足说,“她来上海已经十多天了,天天坐在背景看戏,熟得背都背出来了。”班主不再犹豫:“也只能这样了。那就叫她快化妆吧。”
小胡蝶的师姐叫杜鹃(cuckoo),江湖上人称“檐上飞”,可见她轻功了得!原来也是唱戏的,后因受地方上恶霸的欺侮,一怒之下便习了武,在江湖上仗义行侠,因在皖北犯案官府缉拿,故来上海躲避。她受师妹之托化妆后登台,想不到演的还不错,观众认可他这个“张生”,掌声热烈。翌日英鹏依然没有来,班主只得到外面去借人顶他。
第三天英鹏仍毫无踪影,班主便和大家商量说:“英鹏去黄公馆已整整三日,至今尚未返来,看来是凶多吉少。我想请人设法去打探,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家一致赞许。可请谁去呢?又是小胡蝶推荐:“请我师姐去吧,她武艺高强,别说是黄公馆,就是巡捕房也能轻松自如地进出。”杜鹃爽快地一口答应:“决不辜负大家的重托!”至晚,杜鹃换上一身玄色夜行服,背插短刀,怀揣飞镖,戴上头套,蹬上便靴,“嗖”地上了房顶,像一只飞燕朝黄公馆方向而去。
三姨太方茹珍,那天正午在房中坐立不安,盼望英鹏能见上他们的小宝宝一面。她频频去后花园,可都是“铁将军”把门。终于盼到房门响,走来的却是自己的丈夫!“他人呢?”她迫不及待问。“送他走了。”黄昌荣面不改色,“还赠了他一百块大洋。”“真的?”“我骗你干吗?我黄昌荣是懂得知恩图报的。不过你们就到此为止,再也不要藕断丝连了。”他有啥介事说。“这个当然。”她笑着答应,心里却在说:等纱厂到手后叫你跳断脚!
杜鹃进了黄公馆,首先寻找三姨太的住处,认为她知道英鹏的下落。可三姨太住哪儿呢?杜鹃侧耳谛听,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便循声找去。她一个倒挂金钟身子从屋檐上悬下,从窗口望出来,见只有三姨太一个人,便翻身下来,“笃!笃!”她敲了敲门。
“谁呀?”方茹珍问。“我。”杜鹃压低声音,“英鹏。”她信以为真忙走来开门。一见是个夜行人,她吓得一声尖叫。杜鹃忙掩住她嘴:“嘘——我是来寻找英鹏的。”“他、他不是回、回去了吗?”方茹珍唬得舌头打结。杜鹃摇摇头:“他已经三天没回戏班了。”“啊——”方茹珍大惊失色,“那我丈夫怎么说送他回去了?还说赠了他一百块大洋。”“你信吗?”杜鹃问。她不知可否地望着杜鹃。“黄昌荣在什么地方宴请英鹏?”“后花园。”“请你带路。”她望望熟睡的儿子,说“好”。
方茹珍在前面带路,止不住身子一阵阵颤抖。杜鹃问:“你冷?”“不,我、我怕。”她牙齿“咯噔噔”地打着颤。“怕什么?”杜鹃又问。“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后花园从来不锁门,那天却锁了。”“噢——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她摇摇头,“因我怕儿子醒来,所以站一会儿就回去了。”
花园的门洞开着,晚上也没锁,可见方茹珍的畏惧不是没有道理。进了门杜鹃仔细察看四周,在假山前蹲下身子,用手电照着。她看到地上有一些草半卧在地上,显而易见有物体在上面压过,如果分量不重,草早就竖起来了,那是什么物体呢?见倒伏的草距离较长,便大胆判断那是人!突然之间她发现一棵草的叶端呈白色,便拔下放到鼻子下,闻到有股血腥味,更加断定是人,想八成英鹏被害了!
她走到假山边,用手电照着。方茹珍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忆起说:“假山下有个地窖,那是为躲避飞机扔炸弹而挖的。”“在哪里?”杜鹃问。“那头有个盖子。”方茹珍指着说。杜鹃便走了已往,果然那里有个约三尺见方的盖子。她弯下腰,手扣住盖耳,一使劲盖子便开了,用手电一照,有台阶,便走了下去。
下面一无所有,又潮又冷,杜鹃不由打了个寒战。她欲转身离去,却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走到底下,用手电照看,看法上有滩殷红的血水!看来黄昌荣陷害了英鹏后将他拖到地窖,之后又把尸体转移或毁了。她又仔细察看了一下,见阶梯边有个发亮的东西,拿起一看竟是个铜扣子,便捡了起来。
见她上来,方茹珍问:“你看到什么了?”杜鹃把扣子给她看:“你熟悉这东西吗?”方茹珍看了惊叫起来:“这是英鹏衣服上的扣子,我帮他缝过。”顿时她被一种不祥的预兆攫住:“难、难道他、他``````”杜鹃神色凝重地点摇头:“英鹏他遇害了。”“啊——”她支撑不住身子往后倒去。杜鹃忙一把扶住她:“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依然回你房里说话。”
回到房里方茹珍失声痛哭。杜鹃忙劝住她:“不能大声,万一被黄昌荣知晓,你的性命也难保。”这时床上的婴儿醒了,“哇哇”地哭着。方茹珍忙将他抱起,跟他一路哭了起来:“呜``````苦命的孩子,你知道吗——你出生还不到一个月,你亲爹他、他就被恶人害了!呜``````”她把那个铜扣子放到桌上,抱着儿子膜拜:“英鹏,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们母子平安,等儿子长大了一定要他为你报仇雪耻。”见她抽抽噎噎泪水长流,杜鹃义愤填膺:“等你儿子长大要到什么时候?倒不如让我出手将这狗汉奸除了!”
听她这么说,方茹珍忙转身朝她磕头:“多谢义侠鼎力相助,我方茹珍和儿子永久不忘,定为你塑尊金像,天天膜拜。这狗汉奸黄昌荣,卖国求荣,把棉纱给日本人做军需品,把钢铁给日本人造枪炮,他的罪恶罄竹难书!”杜鹃赞许地点摇头:“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她扶方茹珍起来:“让我们好好商讨一下,怎样能既秘密又干净地将他除了?”
这晚,方茹珍打电话到纱厂,骗黄昌荣说:“老爷,儿子病了,不肯吃奶,只是‘嗷嗷’地哭。”黄昌荣一听急了,忙说:“好,我马上返来。”半小时后,他性急沉着地返来了,才踏进一只脚便大声问:“茹珍,儿子怎么了?马上送医院,车夫在下面等着呢。”
“不用送医院。”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他刚想转头,只觉脖子上凉嗖嗖的,低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刀架着呢!霎时他唬得两腿像筛了糠般抖个不停。“坐下!”一声严厉的断喝。“是,是。”他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下。他这才看清,面前屋里站着一个着一身黑蒙着脸的人,听声音是个女的。“女、女侠饶命,要钱我、我马上给你。”他忙请求。“谁要你的臭钱?”杜鹃将刀动了动。“那、那就金、金条吧。”“也不要你金条。”“那、那你要、要什么?”“要你的狗命!”他一听吓得身子一软滑倒在地上。
杜鹃朝方茹珍使个眼色,她马上到窗口大声对下面的车夫说:“阿发,少爷不用送医院,你去歇息吧。”“嗳。”阿发答应一声把车开走了。“女、女侠,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为何``````”“你这汉奸,和全中国人民都有仇!”杜鹃打断他话说,“我问你——英鹏可是你害死的?”“我、我没、没有。”“哼,你还想承认?”杜鹃将刀轻轻一抽,他脖子上立即有个口子,血淌了下来。“好,我说,我说!英鹏是我害死的。”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方茹珍要朝他扑去,被杜鹃拦住:“咱们到后花园去审他。起来,走——”她用刀逼着黄昌荣。黄昌荣被押着朝后花园走去。
到了那里,杜鹃问:“英鹏是怎么死的?”“是、是被两个日、日本武士打死的。”“你想推卸责任?哼,不是你去请,他们会来吗?”“我、我有罪。”“你又把英鹏拖到了地窖里是吗?”“是,是。”
“你、你这么怎么毒辣啊——是你要我去找野汉的,怎么能把人家杀了?”方茹珍又朝黄昌荣扑去,再次被杜鹃拦住:“别再跟他噜嗦,让他见阎王得了!”说罢她手一举一挥,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黄昌荣没哼一声便像一只重重的的粮袋倒了下去。杜鹃把刀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随后插在身后,又将一张早已写好的纸条丢在他身上。
为了不牵涉到方茹珍,杜鹃回到她房里,将她绑在椅子上,随后看护说:“等我走了半小时,你就呼唤招呼下人来救你。”“嗳。”她答应着,“女侠,请留下你的姓名,日后我可以报答你。”“杜鹃摇摇头:“我不图报答,只想除暴安民。昔日杀了大汉奸黄昌荣,必定大快人心。黄昌荣死了,你留在这里另有什么意思?再说他另有几个女人,她们一定会妒嫉你,我看你依然远走高飞吧。”方茹珍连连摇头:“你说的对。我一定离开这个鬼地方,回自己故乡去。”
半小时后方茹珍大喊“救命”,下人们闻声赶来将她松了绑。“老爷呢?”下人问。她摇摇头,拍着胸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那黑衣人把刀架在老爷脖子上将他押走了。”因为这里是法租界,所以他们向法国巡捕房报了案。巡捕很快来了,在后花园发现了黄昌荣的尸体,尸体身上有张纸,上书:狗汉奸的可耻下场!
第二天《申报》头版头条刊登了一条新闻——工商巨头黄昌荣死于非命。
大汉奸黄荣昌死了,他的那些厂子被日本人夺去,黄公馆里也是树倒猢狲散,他的那些女人和下人都拼命抢资产。方茹珍带着个孩子怎么抢得过人家,幸亏她多了个心眼平时把钱都存在银行里,够她过好些年的。趁乱之际,她带上自己行李抱上儿子静静从后门出去,叫上一辆人力车离开了黄公馆。
她没有落脚处,便在旧弄堂里借所房子暂且安顿下来。她是个享受惯的人,所以请了个保姆帮助带孩子,自己则腾出身子出去找工作。是啊,再多的钱也会坐吃山空!她留下儿子是想将来靠他养老。可到哪里去寻活干呢?她自然而然地想到大世界,依然重操旧业仍然唱滩簧吧。
她到以前的戏班子一看,原来的人马都没了,全是不熟悉的新人,班主也换了。没办法她只得去找小胡蝶。刚巧杜鹃也在,她是个侠义之人,笑着说:“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哪——是我害了你理该替你寻条出路。”她和小胡蝶商量后,问她:“你唱歌还行吧?”“行!我已往就是唱歌的。”“那再好都没有了。静安寺百乐门舞厅的乐队,要招歌女,你去试试怎么样?”“好,我去。”她马上答应。
他们在新雅饭店宴请百乐门乐队指挥刘琦,他见了方茹珍很高兴,说:“方小姐很漂亮,既然已往是唱戏的想必歌也唱得好,能否哼几句听听?”她想了想,清清嗓子唱了《四季歌》:“春季里来绿满窗,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刘琦边闭着眼睛听,边用手打着拍子。方茹珍唱完他连连摇头:“嗯,唱得不错,很有韵味,周璇唱得也不过如此。方小姐,我去年谱了一首歌,词也是我的,歌名叫《上海啊上海》。”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歌纸交给她,“你回去哼一下,明天下午我去找你。请问府上是``````”
她怎能让他去那种破地方呢?马上说:“我那里不太方便。这样吧——明天还在这里,我请你吃饭。”“怎么美意思叫方小姐破费呢?”“那有啥?一顿饭我依然请得起的。刘先生,你的歌若使我出名的话,我感谢你都来不及呢!”“刘先生的大名,上海滩哪个不知谁个不晓?他写的歌一定会在上海唱红的。”“哪里,哪里?”刘琦嘴里虽虚心着,却乐得眉毛眼睛笑成一堆儿。
方茹珍是个急性子人,回到住处便把歌谱拿出来哼唱,一看调定的是F调,不由拖了拖舌头:“乖乖,音这么高,不要吃力煞的?”她自语一句后便试着唱起来,感到很动听,旋律也好,便认真练起来,练到晚上嗓子都有点毛了。
翌日晚上她按约定时间去了新雅饭店,不一会儿刘琦也来了。他听了她唱后夸奖说:“虽然嗓子有点哑,但唱得这么熟已属不易,证明你是下了功夫的,再把感情放出来那就更出色了。”“刘先生,调子能否定低点?”“不行,这歌就得F调,不然就没有这个味。这样吧,我用口琴给你伴奏,你再唱一遍。”说着他把口琴拿出来,“一定要唱出味道来。”
她唱完,他写意极了:“好,好!早晨我和白经理说好啦,月薪暂定三十块,点歌三七开,你得七成。怎么样,还可以吧?”她写意地点摇头:“谢谢刘先生。”他又通知她:“百乐门原有两个歌女,加上你一共三个,你是主唱,因为你的嗓音比她们高。另外,唱歌对你来说不是主要的,主要是跳舞。
方小姐,你陪客人跳得高兴,客人给的小费可全是你自己的,那要可观多了!”她这才晓畅其实自己只是个舞女。
这晚小胡蝶和杜鹃前去为方茹珍捧场,到百乐门舞厅前见门口悬着一块红绸横幅,上书:“重金礼聘香港闻名女高音歌唱家方小姐首次来本厅主唱。”
两人不由相视失笑:“哪来的香港歌唱家?”“哼,不怕吹破天!”她们走进舞厅,见方茹珍早在那里了,一身紧身的旗袍把身段勾勒得凹凸有致。白经理望着她眉花眼笑,称赞道:“方小姐的鲜艳盖过全厅所有的舞女和歌女,给本厅增光添彩啊!三十元月薪太少了,我决定再加你二十元,共五十元。”
方茹珍忙道谢:“谢谢白经理,谢谢白经理,我一定好好为您?力。”
方小姐一曲《上海啊上海》博得全堂彩,有人马上给她送上一只大花篮。在众人的要求下,她又唱了两首歌,《夜来香》和《茉莉花》,“哗——”掌声如轰鸣的浦江潮水。歌罢立即有好几位先生邀她跳舞,她礼貌地一一答应。舞会结束时,白经理摸出一张支票签了五十元,交给方茹珍:“先给方小姐五十元红钱。你要添置什么行头,尽管问账房间支取,我会看护他们的。”
这时有位歌女过来,求白经理说:“经理,我娘病了好些日子了,我想先支半个月工钿,给我妈去抓药``````”没等她把话讲完,白经理不耐烦地打断:“不是快到月底了吗?钱就一路拿了,叫你妈再耐些日子吧。”经理,我妈再不能耐了,昨晚她吐血了。”白经理依然不肯:“不到月底不能发钱,这是舞厅的端正。如果你失业在家找谁去要钱?就再耐几天吧,反正没多少日子了。”
方茹珍见了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从手提包里拿出十块钱塞给那歌女:“姐姐,你先拿去用吧。”“不,我怎么美意思拿你的钱呢?”她不肯接受。方茹珍又说:“姐姐。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志同道合,分什么你我?依然快些拿了给你妈看病去吧,救大妈要紧。”听她这么说那歌女才收下了,感激地说:“等我妈病好啦,她会亲自来谢你的。妹妹,你歌唱得好,人更好。”
方茹珍在百乐门舞厅唱红了,给白经理赚来大把大把的钱。这天她跟往常一样在台上演唱,正兴高采烈时,突然之间下面座位上站起一个人,怪声怪气地嚷:“姓方的臭娘,给我下来!”他这一喊扫了大家的兴,纷纷朝那里望去。只见那喊的人光着头,脸黑得像涂了层柏油。大家熟悉,他是静安寺地方的流氓,叫“黑皮阿三”。这家伙作奸犯科,谁在静安寺一带开店摆摊,月月要送他一份地藏钱,否则休想太平;舞女歌女也要孝敬他,不然休想站住脚;连叫化子小瘪三也要向他磕头尊他“老头子”,否则别想活命。因方茹珍进百乐门没去拜访他,今晚他便带了一帮小流氓寻衅来了。
方茹珍哪知这端正,以为由白经理挡着不会有事。舞厅里有小流氓捣蛋是司空见惯的,故她仍然唱她的歌。黑皮阿三见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大怒,一声唿哨,两个小流氓便冲上台,扭住了方茹珍。
正在这危急关头,只听得一声断喝:“休得撒野!”伴伴随着声音,乐台上飞来一个女豪杰!你道是谁?她便是江湖上人称“檐上飞”的女侠杜鹃!只见她左右手一推,两个扭住方茹珍的小流氓便跌了个四脚朝天。她又身子蹲下腿一伸,将他们踢下台去。“好——”舞客们齐声喝彩。杜鹃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了舞池中心,手一指:“你们哪个不怕死的,敢跟姑奶奶比试比试?”黑皮阿三哪肯善罢甘休?见杜鹃身材只是常人,又是个美少女,便淫笑着:“嘿嘿嘿嘿,原来是个标致的妞。小的们,一路给我上啊!”那十几个小流氓便“嗷”地一声冲了已往。
他们哪里知道杜鹃站在舞池中心是有目的的,因为舞池地面滑,人稍不当心就要摔倒,她一个人对付多人就要便宜多了!面对围上来的十几个小流氓,她镇静自若,不慌不忙,拳脚并用,身子灵活,只听得“扑通扑通”,那些小流氓一个又一个倒了下去,摔得鼻青眼肿。
黑皮阿三知道吃了亏,手放到嘴里“嘘——”地一声长哨。小流氓们一蹶一拐地离了舞池。“哈哈哈哈``````”舞客们轰然大笑。黑皮阿三岂肯认输?指着杜鹃说:“小妞,这里不是施展我们本事的地方,你有种明天下午两点
到梵皇渡约翰大学旁的空地上,咱们好好较量教量。你敢来吗?”怎么不敢?到时一定奉陪!”杜鹃双手抱拳笑盈盈说。
黑皮阿三知道这女侠本领高强,恐怕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如败在她手里,
以后怎么在静安寺安身立脚?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他想到自己的把兄弟“铁臂膀”阿贵,是
徐家汇地方的流氓头子,因用手臂挡击来的木棍木棍断裂,故得了个“铁臂膀”的名声,在徐家汇地区称霸。翌日一早他去阿贵那里,买去了好酒佳肴。
“兄弟,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阿贵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找你?”阿三问。“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说——什么事?”阿三哭丧着脸把昨晚在百乐门舞厅失风的事道了出来,气恨地说:“这臭娘厉害得不得了,把我下面的十几个弟兄都打翻在地。”“那你干吗不上去?”阿贵问。“不瞒哥哥,我怕也不是她的对手,如果也被打翻在地,那我另有什么面子?”“听你这么说这娘们有点来历,咱可不能输给她。”“是啊,所以兄弟来找你,务需要置于她死地。”“好,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把这娘们做了!”阿贵举手做了个劈的姿势。“哥哥,咱们不能明的来,要偷偷地,趁她不注意时`````”他们商量后,决定在杜鹃去梵皇渡的路上对她下手!
吃罢午饭两人便出发了。黑皮阿三的那些小喽?各带短家伙埋伏在约翰大学的附近,阿三对他们说:“看到我和阿贵动了手你们就一拥而上,把她往死里打,打死了我有重赏。”“嗳,嗳。”喽?们一个又一个低头弯腰答应。
再说那杜鹃,对上海不太熟悉,不知道梵皇渡在哪儿?一路上问讯而来,先到曹家渡再向西,看到梵皇渡的路牌知快到了,却不知那里埋藏着杀机!
她正行走着,背后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窜出一人,凶猛朝她挥臂。杜鹃是何等武艺?听得脑后生风,身子一蹲,阿贵挥了个空,因用力过猛身子一倾。杜鹃揪住这机会,伸脚一勾,只听“叭哒”一声,阿贵跌了个嘴啃泥。杜鹃刚收住脚,见对面黑皮阿三穷凶极恶地朝自己扑来,她抖擞精神,使劲朝他下身踢去。“嗳?”一声,阿三捂着小腹跌出去一丈多远。这是杜鹃的绝招——踢千斤!阿三痛得在地上打滚。
那些小喽?,发一声喊全拥了上来。杜鹃绝不镇静,两臂左右开弓,双腿前踢后蹬,快如闪电,捷似流星。只见挨着她拳脚的人,纷纷像秋风扫落叶,霎时倒下了一片,剩下不多几个都躲避开去,唬得脸都泛了白,手里的家什都快捏不住了。
阿贵知道遇上了高人,忙大声喊:“兄弟们,快住手,我们遇上三圣母了!”他自己则单膝跪下:“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得罪,请圣母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见他认了输,杜鹃便收了拳脚,扔下一把铜钱:“给你们治伤去吧!”言罢转身扬长而去。
她怕黑皮阿三出气出在方茹珍身上,故翌日晚上又去了百乐门舞厅,幸好一晚上都很太平。散场时那个被方茹珍帮助的歌女来还钱,见她脸有泪痕,杜鹃问:“你哭什么?难道你妈妈的病没法治了?”她呜咽着说:“不是的,是经理找我谈话,算给了我月钱,却停了我的生意。”“为什么?”“白经理说现在有了方小姐,我是多余的。”“岂有此理!”杜鹃怒从胆边生,“走——找他去评理!”方茹珍一把拉住她:“明天这么晚就算了。姐姐,你明天晚上等在舞厅门口,我早点来,陪你一路去找白经理,一定会挽回的。”
那歌女摇摇头:“方小姐,谢谢你的美意。我看你也别在百乐门唱了,因我看见有几个小流氓在舞厅门口探头探脑,我熟悉是黑皮阿三的人,估计他们要来报复,因见女大侠在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方小姐,你总不能让女大侠天天做你的保镖吧?你有这么好的一副嗓子,还怕在上海滩没地方吃饭?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听她说得有理,杜鹃道:“方小姐,既然白经理无情,那你也无义,一走了事!再说我也不可能天天陪你,我闯了这么大的祸,黑皮阿三一定要来报复。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看你依然换个地方唱吧。”方茹珍却摇着头:“我方兴未艾,依然再唱一个时期吧,再说明晚我还要替这位姐姐说情呢,因为我才使姐姐丢了饭碗的。”“你倒也有点侠义心肠。”杜鹃夸奖说,便不再劝她了。
第二天晚上杜鹃又陪方小姐去了。方茹珍带着那歌女找到白经理,说:“经理,你解雇她不如解雇我,不能因为我叫她丢了饭碗,那样的话我只可以到别处去唱了。”白经理一听急了,因为方茹珍来百乐门不到三个月已唱红了半爿天,每晚舞客纷至沓来,连外滩那么远地方的人也赶了来,方茹珍是百乐门舞厅的摇钱树,他白经理能得罪她吗?再说旁边站着那武艺高强的女大侠,他更得罪不起!所以他爽快地答应:“那就看在方小姐的面子上留下她吧。”方茹珍笑着说:“那就谢谢白经理了。另外,今夜我要和她一路登台演唱。”白经理又卖她的面子一口答应。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之间门房来报,说黑皮阿三同另外一个人前来拜访。他们来干吗?是善依然恶?杜鹃心里在问。一会儿他们出去了,和阿三同来的便是那个阿贵。“白经理,幸会,幸会!”他们双手抱拳,“不过明天我们找的是这位三圣母!”杜鹃挺身而出:“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找我干吗?”“圣母,您误会了,明天我们是专程来赔罪的,另外还想知道你老是哪路仙人?日后也好去拜访您。”
杜鹃雄赳赳说:“我姓杜,我爹就是杜天龙。”阿三和阿贵大吃一惊:“原来是老前辈‘云里鹤’的千金,失礼,失礼!”他们忙施礼不迭,“杜老先生在江湖上是人人称道的英雄,难怪他千金也这么仗义,令人敬佩之极!”见他们心服口服,杜鹃趁机教训他们几句:“与人应该为善,不可作恶。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何不报,时辰未到。”“是,是,请圣母放心,小的们一定牢记在心。”她又说:“上海滩也有我许多朋友,如果你们敢为难方小姐,嘿嘿,休怪我不虚心——”“不敢,不敢。”他们摇首摆尾似巴儿狗。
不久杜鹃离开上海去了杭州,又干了几桩大张旗鼓的大事,那是后事,以后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