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奶奶是我们黄龙滩上的名人。
秦二奶奶是一名乡村教师,她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在了黄龙滩的教育书业上,至今已是桃李满天下。每年2月8日秦二奶奶生日这天,都是黄龙滩最热闹的日子,她的学生会从四面八方赶返来为她贺寿。据说秦二奶奶的学生中,职位最高的已是某省副省长。
小时候,我们常去秦二奶奶家玩。生产队的大人们似乎总是很忙碌,于是,放学后我们便三三两两地相约去秦二奶奶家。秦二奶奶独自一人生在世,看见我们来,她总是很开心,不仅悉心地辅导我们做功课,拿香甜的糖果来招待我们这些小馋猫,更会给我们讲故事听。什么孟母三迁、亡羊补牢,另有嫦娥奔月、九斤姑娘等民间故事,常听得我们如痴如醉,流连忘返。我们年幼的启蒙教育在秦二奶奶家中得到了丰厚的浇灌。
在秦二奶奶的故事中,另有一个是关于荷花的,我至今影象犹新。
荷花出生于江南的一个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教师。在家庭氛囤的熏染下,荷花初中毕业后也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一所女子师范学校。17岁那年,战争的火焰烧到了荷花的故乡,日本鬼子在那里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杀和侵略。荷花的父母不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相继被害,而荷花也在杂乱中被人拐卖到了西部一个小山村,嫁给了当地一个痴呆的农民为妻——那是一个贫困落后的村庄,本来就男多女少,外面的女子嫌这里穷不愿意嫁出去,所以许多媳妇都是乘乱从别处拐卖和强抢过来的。
像许多被拐来的媳妇一样,才来时的荷花寻死寻活,想方设法地想逃离去,可是每次都被心思细密的婆婆给带人抓了回去,打得半死不活。心肠毒辣的婆婆和村中人一向紧紧地监督着荷花,想逃离村子,真比登天还难!
荷花只有整天沉默寡言,以不吃饭不说话来抗衡。没多久,她就从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变成为一个面黄肌瘦的病人。可婆婆依然不断地惩罚和责骂她:我买你返来是伺候我儿子的,不是让你游手好闲的!
之后,村长看这也不是一个办法,正好村里的小学差一个教师,而荷花是城里人有文化,便提议让荷花去教书。婆婆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默许了。不过,婆婆仍然不放心荷花,总会亲自或派人去学校窥探荷花的一举一动。
半个月、一个月、半年已往了,荷花脚踏实地地教书,规规矩矩地做事,一点想逃跑的痕迹也看不出来,把婆婆监督的耐性也侵蚀无余。逐步的,婆婆和村中人都放松了对荷花的看管。
其实,这只是荷花的缓兵之计,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被逃跑的念头而折磨着。这天,婆婆对荷花说,她有事要去一个远房亲戚那里,让荷花上完课后早些回家。这无疑给荷花逃跑创造了一个天赐的良机。一上午,荷花都激动不已,一向想着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最终一堂课,胡乱地给学生布置了一些作业过后,荷花托故说有事要出去一下。出了校门,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荷花拼命地跑,只感到身旁的树木在飞速地前进。她通知自己:加油啊,只要跑出这个小山头就到了镇上,然后再买张回家的车票,自己就自由了。
突然之间,前面山坡上的一个放羊娃挡住了荷花的去路。“老师,老师!”放羊娃大声地喊道。
荷花慢慢停了下来,这才看得清放羊娃原来是自己的学生狗娃,不过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上课了。 “老师,爸爸不让我上学了,要我回家放羊……”狗娃低着头说。 “哦!”荷花感叹了一声。 “老师,你能否和我爸爸说一下,让他赞成我持续上学啊!”狗娃接着说:“我真的好想您和同学们,我会努力学习的,我保证!” “可……”荷花吞吞吐吐地说:“可老师今……明天有……有事。” “老师,你是不是想逃走?”狗娃突然之间抬起头,小声说:“当初,俺娘也像您一样……” “不,老师是……”荷花想注释,但不知如何回答。 “快,那个贱人就在前面!”突然之间,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是婆婆!荷花回过头,婆婆正带着一群手持棍棒的村民追了上来。跑是跑不掉了,被婆婆抓回去,一定又免不了一顿毒打。荷花不由畏惧起来,并在心里责怪起狗娃来,如果不是他,自己恐怕早已逃离了这里。 “哼,想跑!”婆婆气势汹汹地骂道:“怪不得你明天早上那么听话,幸好我长了个心眼又回去了一趟!”说完,命人上来捆绑荷花。 “等等!”站在前面的狗娃“噌”的绕到了荷花前面,双手向后伸展护着老师大声说:“奶奶、伯伯们,您们都误会了。老师是看我几天都没去学校上课了,专门过来找我的。老师还说,待会儿带我去找爸爸,让他赞成我持续上学呢!”
婆婆的眉梢一皱,紧紧盯着荷花问:“真的?”
荷花没想到狗娃会这么说,早已吓得全身颤抖。狗娃扯了扯荷花的衣服,她这才反应过来,忙摇头说:“是,是。” 荷花就这样轻易地逃过了一劫,婆婆真的没有责骂和打她。这件事后,荷花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边悉心地照顾凶残的婆婆和痴呆的丈夫,一边尽心竭力地教书,班上的学生再都没有少过一个。
之后,婆婆真的不再嫌疑荷花了,甚至有时候还让她独自一人去镇上买东西。有好多次逃跑的机会,荷花都没有逃走。 “那为什么呢?”我们曾问道。 “因为荷花突然之间想通了,其实这里才是真正需要自己的地方。这里虽然很贫穷,但有许多纯洁的心灵等着自己去浇灌。一个人的代价,应当看他奉献了什么,而不是得到了什么。”秦二奶奶事先淡淡地说。
说着话,十多年便已往了,当年的我们纷纷长大成人,或上大学或工作。可无论什么时候,秦二奶奶依旧是我们童年时代最美好最幸福的回忆。
往年“十一”,我回了趟老家。连一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母亲便催我赶快收拾一下预备出门。我问什么事这么急啊?母亲低沉地说,你还不知道吧,秦老师去世了。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只感到脑中一阵晕眩:这怎么可能呢,过年的时候我还看见秦老师好好的,那么开朗康健的一个大大暴徒,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可是这是真的。第二天,秦二奶奶的葬礼上便赶来了许多前来悼念的人,花圈摆了整整一院子,每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我被眼前的场景感染了,一股心酸不由涌上心头。
祭奠的人群中,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哭得最为伤心,泪如泉涌。人们纷纷讨论说,他便是秦二奶奶的高徒,现在某省的副省长。我看见老人跪在秦二奶奶的灵堂前,口中喃喃细语地哭道:“ 秦老师,狗娃来看您了!秦老师,狗娃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