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年间,京师附近有个镇子叫谷河镇。镇子里有个叫周二甲的人。他不务正业,以聚赌抽头为生,为人又十分凶狠暴戾,所以一镇的人都十分惧怕他。
镇子里又有个名叫齐泰的人,也是个游手好闲、整日东游西荡的家伙。他也好赌,常到周二甲家去。但他时运不济,输多赢少。其实他也看出周二甲在赌博中作了手脚,可因为周二甲十分蛮横,他怕得要命,也不敢说破。
一日,齐泰刚出家门,刚好遇见周二甲从门前经过,二人便站住说话。正说着,突然之间有一美貌少妇从旁边款款走过,望了周二甲、齐泰一眼,通直走进齐泰家门。
周二甲平素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他最喜欢玩弄漂亮的良家女子,只要他看上的良家妇女,无不想方设法弄到手,否则吃不好睡不香。
他见刚才走进齐家这女子容貌娇艳,体态风流,不禁十分动心,忙问齐泰:“这个女子是谁?”
“是小弟之妻。刚从娘家返来。”齐泰答道。
周二甲一听,喜出望外,说道:“你小子好福气,怎就娶了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妻子?老子明天晚上就要住到你家里,和你妻痛快一回!”说完,周二甲从怀中取出两千大铜子儿,递给齐泰,又说:“我也不白睡你妻子,此钱与你当赌本儿。”
齐泰本来就是个无赖之徒,又见钱眼开,周二甲想他一定欣然接受。但齐泰接钱时犹犹豫豫,面有难色,周二甲顿时把脸沉,厉声喝道:“你为何面露难色,想必是不愿意了。”
“小弟不敢!小弟不敢!”齐泰立时吓得浑身哆嗦,沉着分辩道:“大哥看上小弟的贱妻,是小弟的福份,小弟如何不情愿?方才我面有难色,实在是因为我妻性情刚烈,恐她未必答应。若她不从,只怕大哥空劳一番精神,这钱小弟也受之有愧。依小弟之见,不如我先回家和她慢慢商议,将她开导一番,待她心意动了,那时任凭大哥受用,岂不痛快。”周二甲听后非常高兴,叮嘱齐泰尽快安排好,灵敏告知。
齐泰进了家门,刚刚见到妻子丁氏,便挨了丁氏一顿臭骂:“你一个须眉汉,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去和凶徒强人做朋友!方才我进门时,那与你说话的人,一双贼眼不断在我身上四处乱看,又面带凶横之气,必是匪类无疑。你赶快和这种人断绝来往,否则,大祸不远!”
齐泰还未说话,先劈头盖脑挨了妻子这一通责骂,吓得他下边的话也不敢说了。唯唯诺诺地胡乱应承了一番,找个借口溜出家,一溜烟跑到周二甲家。
周二甲却不在家,家人说他去天香楼找一个刚从京师来的妓女徐二姐去了。齐泰又赶忙连奔带窜地跑到天香楼。进了天香楼,不等丫头传话,他便气喘吁吁地闯到徐而姐屋门外,掀帘一瞧,徐二姐正坐在周二甲腿上,撒娇作痴地讨酒吃。
一见生人出去,徐二姐忙站起身。周二甲一看是齐泰,马上把脸一沉,骂道:“忘八东西,你怎敢闯到这个地方来?”
“小弟不敢!小弟不敢互”齐泰连连打躬作揖,说:“小弟有要紧事相告。”
周二甲一听,便吩咐徐二姐先出去躲避一下,然后说道:“何事?快说!”
齐泰赶紧摇头弯腰地说:“小弟之妻性情太烈,不容小弟说话,先将小弟臭骂了一顿。小弟觉得此事仓促间恐不能得手,请大哥宽限几日。”
“放你娘的屁!”周二甲骂道:“你以为我给你两千大子儿是施舍穷人吗?今晚上睡定了你妻子!”
“这……”齐泰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吧,”周二甲把脸色缓了一缓,又从怀里摸出两千大铜了儿,扔给齐泰,说:“我这钱若在这里玩妓女,够花四夜。你既然拿了我的钱,就得给我办成事。我今夜三更时到你家门口,你赶快滚回去安排好!若是今夜不能得手,明日要你的狗头!”
齐泰不敢再言语,捡起钱,心里非常欢乐。心想有这四千大铜子儿,又可以大过一回赌瘾了。
齐泰回到家,捧着钱,兴冲冲地通知丁氏:“今个儿我赌赢了!”
丁氏却半信半疑。因为齐泰赌博,险些回回皆输,赢时极少。况且这四千大钱,岂能是短短一时便可赢得?于是丁氏苦苦盘问这钱究竟是如何得来。
“说实话,这钱如何得来?”
“赌来的。”齐泰躲躲闪闪地回答。
“乱说!”丁氏怒容满面:“你连日赌输,何来这多赌本,能赢四千大钱?况且那般赌徒皆是虎狼(wolf)之徒,岂容你赢得这大一笔钱而放你归家?赶快如实说来!”
“是赌来的!”齐泰赌咒发誓地说,脸涨得通红。他虽然不讲实话,但心里也羞愧难当,不敢面对丁氏的目光,只能面红耳赤,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丁氏一见这番情景。不禁疑心更重,心想此钱必是齐泰从周二甲处得来。追念明天正午在家门外看见周二甲时,周二甲对自己贪婪的色狼一般的眼光,丁氏不寒而栗,心知必有非常之事。于是她也不再追问齐泰,回到卧房后,趁齐泰不留神,偷偷拿了一把匕首藏在怀中,又用针线把自己的内衣内裤缝死,外人一时揪扯不开。这些事都做完后,丁氏便先上了床,装作已睡熟的样子,暗地里却听着周围的动静。
天快要三更之时,突然之间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尽管那声音极轻,不谛听险些听不见,但丁氏因为一向在警觉之中,所以也听到了。齐泰轻轻起身,试探地叫了丁氏两声。丁氏故意紧闭双眼装作睡熟的样子。齐泰见她没有反应,便放心地下了床往外走。
丁氏也忙起身,静静跟在齐泰身后。
齐泰开了院门,见门外站着的正是周二甲。他连忙将周二甲拉进院里,对他低声说:“我妻性情刚烈,好言相劝怕是不行,反坏了大哥的好事。我刚才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现时我妻正躺在床帐里睡得香甜,大哥便假作是我,上床和她交欢。完事后,大哥速出,以免被她识破。再者,大哥与我妻交欢时,万万不可发言。否则事儿败露,大哥不得尽兴,小弟日后也难做人了。”
那周二甲早已等得欲火如焚,按捺不住,听了此计,连连叫好,便要进屋。齐泰沉着拦住,道:“大哥且慢!”
丁氏听得齐泰叫“大哥且慢”疑心自己弄出什么响动被他二人听见,便赶忙摄手摄脚回到卧房,拔出匕首,守在门旁。
周二甲听得“大哥且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一时愣在那里。齐泰赶忙注释道:“屋里阴郁,大哥恐不好走。不如我在前,大哥在后,我牵着大哥的衣襟,大哥随我慢走。进了卧房,我指点大哥床在那边,省得大哥四处乱摸。”
“好,好。”周二甲应着,二人便朝卧房走来。
齐泰牵着周二甲的衣襟进了屋。但是丁氏因为刚才没有听见齐泰前面说的那番话,以为走在前边的人一定是周二甲,不知是齐泰。于是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人走过来,便使足力气挥起匕首,朝前面的人用力刺去。只听齐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前面的周二甲一惊,知道事儿不好,扭头跑掉了。
丁氏听得齐泰惨叫,便知杀错了人,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邻居们被惊醒了,齐来察看。见齐泰横尸地上,早已无气息,而丁氏身带匕首,众人于是疑心丁氏与人通奸而谋害亲夫,于是连夜便将她送到官府治罪。
天明后县令审案,丁氏供出实情,齐泰与奸徒周二甲狼狈为奸,齐泰为钱而欲将自己送给周二甲玩弄。昨夜三更,齐泰领周二甲入室欲行奸骗,而自己实欲杀周二甲但错杀了齐泰。县令听罢,令人带周二甲上堂,将此事问他。
“我确曾跟齐泰说过,要与他妻子今晚同睡。但那不过是我随便开的一句玩笑,夜间我并未出门。望大老爷明察。”周二甲狡赖说。
县里的衙役们平常多和周二甲有交往,周二甲常在私下里送些钱财给衙门里的人。所以现在一看周二甲遇上了麻烦事,这些衙役大多替周二甲说话。而丁氏虽然讲的都是事实,却口说无凭,拿不出证据。于是县令信了周二甲的大话,认为丁氏是与人通奸而谋害亲夫。对丁氏严刑拷打,要她供出奸夫,承认自己因奸杀死齐泰。丁氏果然性情刚烈,虽然频频昏死不醒人事,但坚不承认。县令大怒,竟先定罪,判了丁氏秋后问斩,奸夫日后再寻。
一日,嘉庆天子翻阅各地报上来的案件,看到了丁氏一案后,沉思好久,不禁叹道:“妇人真是难当!”
旁边侍立的刑部官员不解其意,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圣上有何诏谕?”
嘉庆天子说:“据联看来,齐泰之妻乃烈妇,为何将她判死刑?如果对案情细加推察,便可知周二甲实欲强奸丁氏,齐泰也是真心卖其妻于周二甲。齐泰如不卖妻则其妻亦不会杀人。丁氏实欲杀周二甲,非齐泰也。齐泰之死,虽为丁氏所杀,亦可看成是周二甲所杀,因杀人实因周二甲欲行强暴而开其衅。县令不杀周二甲而诛丁氏。怎能是公正的判决呢?更为谬乱不堪的是,竟然在还没有捉到奸夫,取得口供的情形下,便迅速了结此案,这岂能是天下效仿的榜样,又怎能以此来劝导天下的妇女保全名节?应该立即诛杀周二甲,将县令坐牢严办,昭示天下,这样才能铲恶扶正,使天下弃恶从善。同时,刑部亦要以此案为鉴,不得再有如此事儿。”
刑部官员听罢,惊得俯伏在地,浑身冒汗不敢仰视,连称:“臣等糊徐,罪该万死。”
马上,刑部传圣旨,将周二甲凌迟处死,当地县令坐牢严惩,为丁氏立贞洁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