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浮云

　　丁怡之潜心绘画三十多年，艺术造诣不算不深，可他的画总是打不出去，更谈不上卖大价格。可一些“狗屁不是”的画儿，愣是迎合了市场，名利双收，这使他非常苦闷。

　　这一天，晚报社记者孙达仁有事找他，二人闲聊中，丁怡之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孙达仁是个孤陋寡闻的人，素以擅长“戏谑”“调侃”著称。他仔细看过丁怡之的几幅画，现出一副精通世故的神情：“我说丁老爷子，你想出名吗这事儿包在我孙某身上”

　　“你……你有什么高招儿”

　　丁怡之非常相信孙大记者的能量，不过他清楚，画家的名气不是靠吹出来的，而是靠画出来的。

　　“高招儿嘿，谈不上，只是不同凡响罢了。这事儿我来给你运作，保准让你喊我一声‘天才’”

　　“那……我的大记者，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都是什么‘不同凡响’啊，我听你的就是了。”

　　孙达仁狡黠地“嘿嘿”一笑，附其耳上，“如此这般……”说出了自己的“锦囊妙计”。

　　丁怡之听罢，两眼惊得滚瓜圆，牙疼似的“咝”了一声，迷惑地问：“这……能行这岂不……”

　　孙达仁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噫，我的丁大老爷子，孙某人什么时候拿您老开过涮照我说的做，没错你看这样好不好：赔了，我付你二分之一的损失费;赚了，咱俩对半分成，如何”

　　这可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丁怡之见孙达仁有这么大的把握，转忧为喜，爽朗应诺：“好，一言为定”

　　转眼，一个多月已往了。丁怡之按照孙达仁的吩咐，赶制了一批画儿，择日便在市展览馆举办了个人画展。事先因为孙达仁的精心炒作，舆论造得很好，前来观展者络绎不绝。大厅中挂满了形态各异的写意山水，丁怡之身着笔挺的西装，佩戴艳丽的胸花，笑脸可掬地站在大厅门前，与前来观展的各界朋友握手社交。

　　面对一幅幅作品，观展者无不露出惊异之色。墙上的画，他们从未见过，更谈不上看得懂，朦朦胧胧，像坠入十里雾中。越是这样，越是觉得画意一目了然，越是不敢贸然相问画的什么，免得让人说自己浏览水平低下。一个又一个摇头啧啧，不宣布任何评论。

　　不过也有个别打破砂锅问到底者，指着其中的某一幅画，问丁怡之画的内容是什么

　　丁怡之面含微笑，不做正面回答，而是轻轻反问道：“你见过天边的浮云吗”

　　这句话是孙达仁事先教给他的，让他只管这么说就是了，不要多做任何注释。的确，这句话非常抽象，又非常内涵。面对画家一目了然的“注释”，问者知趣了，生怕让人说自己浅薄，不再深究了。整个展出期间，不管谁人相问，丁怡之总是“你见过天边的浮云吗”这句话。正是这句懵懵懂懂的话，把人们的疑问一个又一个都给挡了回去，把不解留给了自己。

　　画展举办了三天，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所展一切作品，一一高价售出，丁怡之的腰包顿时鼓了起来。

　　面对如此的名利双收，丁怡之感慨万端，晚上久久难以入睡。自己一辈子一丝不苟地作画，倾其一切才智，作出的画这么多年却无人问津，而现在……自己这哪是作画啊，简直是在糟踏艺术，他不由得想到了孙达仁传授给他的“锦囊妙计”……

　　那天，孙达仁看了他的几幅画后，让他立即抛弃民间谚语河狭水急，人急智生。

　　传统的画法，赶时髦，“创作”一批“朦胧画”。现在就兴这个，越是看不懂，就越显得高深，就越显出水平，就越有人愿买。

　　怎么个“创作”法呢孙达仁说得非常晓畅：“超常思维，越离奇越好”怎么个“超常思维，越离奇越好”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使他养成为谨遵艺术规律的习惯，不敢有半点悖逆，他实在理解不了这个“超常思维”的含义。

　　面对丁怡之的“死脑筋”，孙达仁摇摇头，进一步开导：“落伍了不是嘿，我的丁大画家要学会赶时髦，玩时髦你听说过这样一件事吧上个世纪90年代初，法国有一位画家来中国访问，当场献艺。只见他拿了一把涂了颜料的小提琴，当众摔碎，然后再一一捡起，粘在一块画布上，就算完成为一幅‘作品’，就是这件‘作品’，当场竟拍卖了几十万元。你能否也来它一次创新来次反动比方说，传统的画法都用笔，你能否不用笔，用身体，身上涂上墨，纸上一滚”

　　老天爷亏他想得出

　　丁怡之想想也不无道理，相传有一位画家画胡蝶(butterfly)，不就是脱掉裤子将整个屁股都涂上墨，在纸上一坐一个吗他受孙达仁的启发，如法炮制，身涂墨彩，在画布上或打滚儿，或翻跟头，或爬来爬去……就这样，一幅幅现代时髦的“作品”出来了。望着这样的“作品”，丁怡之的心都发颤。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就是这些狗屁不是的玩艺儿，冠以“创新”，冠以“艺术”，愣是有了市场，愣是有人喝彩。现在的社会怎么了

　　展出结束后，孙达仁兴冲冲地找丁怡之分红来了。一晤面，孙达仁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怎么样，我的大画家，这回该喊我声‘天才’了吧这一年头，真他妈的邪了，有些事，正着不行，你得歪处想，歪处做，歪打才能正着。”

　　丁怡之一脸的苦笑，一点都没有成功的喜悦。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多日的迷惑：“达仁，喊你一声‘天才’完全不太过。不过，你能否给我注释注释你那句‘你见过天边的浮云吗’这句话的意思我一向朦朦胧胧，似懂非懂……”

　　闻听此言，孙达仁不再调侃了，神情也变得严厉起来：“丁老师，有些事干嘛非要那么清楚呢？朦胧，才有神秘感，才有吸引力。比方一些店馆，干嘛要起‘蒙丽莎’、‘伊迈斯”、‘威妮帝拉’......再就是，你已往的山水画，泾渭分明，一眼见底，不能说不是好东西，可事实又如何呢现代社会需要朦胧，需要刺激，需要迎合，更需要‘玩神秘’”

　　孙达仁的这番“精辟”论述，直说得丁怡之眼睛直眨，不再吭声。

　　孙达仁见丁怡之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很高兴，重又现出了刚才戏谑调侃的神情：“丁老爷子，这回尝到甜头了吗？再过一年半载，咱俩再玩它一次神秘，我保你取得更大的成功，获得更大的名利。”

　　这一次，丁怡之却没有爽朗应诺，而是久久地沉默着。半晌才说：“达仁，这件事我不想再干了。为了艺术的良心，我宁愿苦守清贫，永不出名，这就叫人各有志。嘿，我的大记者，‘你见过天边的浮云吗’？”

　　“这……你……”孙达仁像被噎着一般，再也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