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儿子数学考了六十九分,他说:“你以前不是都考零分的吗?”我说你不能跟我比。能比,依然不能比呢?这是一个比哈姆雷特的天问还难以作答的问题。我能做的只是小心地问一声:“考这个分数会不会让你对数学没兴趣了?” “不会啊!”他说。 “为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数字最大,比一万还大。” “十万就比万大了,你不是学过吗?个十百千万十万⋯⋯” “再大呢?” “十万、百万、千万,一样进位进上去。” “再大呢?” “万万更大。万万不好说,就说成‘亿’,已往中国老古人叫‘大万’、‘巨万’,都是这个意思,一万个一万就上亿了,亿是万的一万倍。” “比亿再大呢?另有吗?” “十亿百亿千亿万亿,到了万亿就换另一个字,叫‘兆’。” 他一寸一寸地放宽两只手臂,瞪大的眼睛,似乎是跟自己说:“另有比兆大的吗?十兆、百兆、千兆、万兆,那万兆有没有换另一个字?” “‘万兆’就叫‘京’了。”我其实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我只知道我的父亲(father)在我小时候是这么教的,我甚至依稀记得,亿以上的数字就有“十进制”、“万进位”甚至“亿进位”等不同的说法。究竟“亿”是“十万”依然“万万”、“兆”是“万亿”依然“亿亿”,“京”是“万兆”、“亿兆”依然“兆兆”,我根本不能区分。但是儿子似乎无暇细究,他只对更大的数字的“名称”有兴趣。 “那再大呢?” 我的答案也是我父亲在四十多年前给的答案:“那便是‘恒河沙数’了。” 过了几天,我侧耳听见这一堂数学课的延长成果,我不算写意,但是至少孩子忘记了六十九或一百这样的小数字――儿子跟他五岁的妹妹说:“有一个叫做印度的国家里面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河,叫恒河。恒河里究竟有几多颗沙子呢?你数也数不清,是不可能数得清的,就说是‘恒河沙数’,就是很大很大的意思,懂吗?”这个妹妹在几分钟以后就会应用了,在游戏之中发生争执的时候,她跟哥哥说:“我会一脚把你踢到恒河沙数去!”